“你昏迷这两日,堡主已经代你处理所有事务。流袖织的主要染房全烧得残破不堪,平老板——也不幸去世。堡主给了染织师傅和仆役们一些银两,遣散他们,待姑娘养好身子,若想重建流袖织,堡主一定会全力支持。”三娘说著,拉著云纱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至於你爹的遗体,堡主怕你见了伤心,已将之安葬。那墓冢离啸虎堡不远,明儿个我带你去。”
云纱合上双眸,泪珠便无声地滚下。再睁开眼时,她的小脸罩上一层庄严神情。“我现在就去。”
“恐怕不行,天色很沉了。”三娘停顿了下,又说:“况且有一个人,为了想和你说话,已经等待了两天两夜。”
云纱知道那人是谁,心儿陡然一震。她不该见他,但又承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他为她做的事,她无以为报。
“他在外头,我去知会他。”三娘笑了笑,接著道:“你们好好谈谈。”
“你别走呵。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云纱有些惊慌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可以,因为堡主肯定会赶我出去。”三娘是明眼人,又是旁观者,一些事自然瞧得透彻。在跨出门槛时,她忽然转过头对云纱说:“忘了跟你提,我叫三娘,你这样叫我就好了,因为我想叫你云纱。”
三娘走了,房门合了又开,进来的是向漠岩。
他直直朝床榻步近,一手挡住帷幔,长长叹了一口气。云纱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她颈项垂得好低,脸蛋几乎要埋入被子里,只觉得他的身影笼罩著自己。
“从没跟你说我的名字。”他和缓地开口,想减轻云纱的不安——任谁都瞧得出,她很不安呵。等云纱略微抬起头,他继续又说:“我的名字上漠下岩,大漠的漠,岩石的岩。”
云纱轻轻颔首,却不知说些什么才恰当。所谓大恩不言谢,他甘冒生命危险,为救她阿爹勇闯火场,又处理了爹爹的后事,将流袖织的大大小小妥当安置,这恩情如此之重,一些感激的言语,似乎太多余。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我平云纱,我……”
云纱望著他的脸,笨拙地、又急於让他明了她内心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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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提什么报答。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责任。”他的双目深邃,似要探入云纱眼底深处。顿了顿,他又启口,带著一种自己也难解的温柔,“我会照顾你。”
在他的目光下,云纱没来由的绯红了两颊。这句话代表著什么含意呢?他说,他会照顾她,却不是他想照顾她。对他而言,她只是他的责任,成了他的负担,可是她和他非亲非故,百花渊初遇便甘心为他舍命,皆因自己未及厘清心绪,就对他锺情。而他,待她这般好,为的是什么?“你为何要对我好?”她终究还是问了。
向漠岩愣了片刻,搜索著最适当、最直接的答案。“我答应了你爹爹,从那一刻起,你便是在啸虎堡的保护之下。”
云纱凄楚地想著,起初,他执意要还她恩情,再有阿爹临终前的恳求,虽然彼此还算陌生,但她知道,就他的性格,信守承诺肯定比性命重要。
“我不是谁的责任,从来就不是。我属於我自己。”她低低地叹息,又低低地说:“公子为我所做的事,云纱铭记在心,一辈子感激。明日祭拜完阿爹,我便离开此地,不敢给公子多添麻烦。”
“你要走?!”向漠岩的音量不由得提高,话里有一丝紧绷。
云纱点了点头,眉头带愁地轻拢,脂粉未施的苍白丽容还带了三分凄楚;向漠岩望著眼前的人儿,心在刹那间竟痛了起来。
他艰涩地道:“现下,流袖织的染房、大铺全遭大火摧毁,工人师傅也被我遣散,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
“我……”他的问题著实为难著云纱。
她要往哪里去?又能往哪里去?天地何其大,但浮沉世间里,她竟不知何去何从。而阿爹走了,她一个孤女,谁人能与她相依?想著想著,隐忍著的泪珠便夺眶而出。
“我非走不可。我和公子……非亲非故,公子如此帮我,云纱永不忘怀,但云纱到底是要走的。”
“谁放的火?谁毁了流袖织?你难道置之不理?”
为了不想看她流泪,更为了要留下她,向漠岩丢出极具杀伤力的问题,震得云纱愣在当场。
向漠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怀疑吗?大火是怎么引起的?为何晾晒的布料会燃起火来?华阳镇的御用选丝大会将至,这等荣衔,各家的染织铺子岂有不垂涎之理?流袖织是老字号、是染织状元,相同的,也是同行最大的劲敌,想将流袖织除之而后快的,恐怕所在多有吧!”
“可是我们流袖织又厚道、又老实,每年染织状元会和这次选丝之事,我阿爹视为和同业间的切磋指教,他一点也不在意什么名衔。谁会想害我们?”
“有人为了名和利,为了某些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单纯了。”她这样不知人间险恶,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阿爹……死得不明不白?”云纱抖著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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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无可能。”向漠岩回答,继而又替她分析,“你一定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可如果离开啸虎堡,你既瘦又弱,手无缚鸡之力,三餐已然成了问题,还有什么气力去寻求事实?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平老爹魂魄就一日难安,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他的话针针见血。他是存心的,故意让云纱难过。只要能让她留下不走,他什么都做得出。而云纱便如他所料的单纯,被他的话攻击得汗涔涔、泪潸潸,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模样再度引唤起他奇异的情绪,似同心口被揪紧了,险些难以呼吸。
他清了清喉咙,“当日我身陷危难,承蒙你的救助,这回,让我帮你吧。平老爹将你托付於我,你就已是啸虎堡的责任,我岂能容人欺你?只要你留下,那场大火的疑云,我自要替你出头。”他说得好公事化,好光明正大,却……好表面。他真正计量著什么,没有人知晓。
“若是……若公子真能替云纱寻查解答,这份天恩,流袖织定然不忘。”
“那你呢?”向漠岩轻问,迷惑於她的翦水秋瞳。
“我……我心里头……存著一千个感激、一千个恩谢;这辈子,云纱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永远……不走。”说著,她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床上,便要磕头。
“这是做什么?!”
向漠岩喊著,话里带著怒气。为何她总不明白他的好意?“啸虎堡的下人够多了,没人要你为奴为婢!”他不让她磕头,双手挺出,握住了云纱瘦弱的两臂,强硬地将她的身子托起。
没想到她很倔强,非行完这个礼不可,这一托一挣,她往前拜下,他则顺势将她的上身揽入怀中,双手滑向她的背脊,一股清幽的香味,随即钻进鼻间。
难以自禁的,他低头在她发上深深一闻……唉,这香气,第一次遇见她时,那渊谷之中,四处皆萦回著此种气味。
他将她抱了满怀,迟迟不放手;可他还没“陶醉”够,怀里的人已一把将他推开。
“纵使公子这般帮我,我也……我也不做公子的……玩物!”
云纱心里既难过,又失望又惊慌。他不需要奴仆,那他要她做些什么?如果是要她私下伺候他,成为他的禁脔,她情愿飘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