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身立起,他一双精目瞥向自始至终皆沉默的陆世平,语调持平却隐隐含威。“照顾好你三爷。”
“是。”陆世平低应一声。
终于送走苗老大。
苗淬元一走,方总管和守益自然跟上。
小夏和佟子似吓得不轻,两张圆脸上的血色都还没恢复,倒是嘴巴叽哩呱啦说个没停,才知一早两只小的没见到主子,又发现露姊儿不在,自然以为是她陪着三爷出北院,并不如何焦急。
但大爷突然来到北院,问竹僮主子的去向,两人皆不知,这才闹出后面的事。
苗沃萌暗忖,等会儿漱洗、换过衣物后,还得过去大哥那边,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但撞见他这境况,才“好心”将要事挪后再谈。
而他这境况……想着,热流便在肤上流淌,一向自认极是自持能忍,近日来却连连受挫,这全得归咎于那个叫“露姊儿”的姑娘。
正了正神色,他吩咐两竹僮先回‘凤鸣北院’备热水和衣物,不一会儿,藏琴轩内再次静下,只闻窗外的翠竹随晨风沙沙轻响。
“过来。”他也不指名道姓,反正轩室里就剩下她。
终于要“处理”她了吗?
陆世平十指绞着,暗暗深吸口气,走到他面前。
他推开蚕丝被,坐姿闲适。
她立在榻边,垂眸便见他泽红唇色,气息又乱了。
她手指绞得更紧,硬着头皮问:“三爷想怎么……呃?”
她的腰身突然被握住。
他那双鼓琴谱曲的手十分修长,许是这三年来身子骨调养得好些,寒症渐抑,他亦较以往健壮,十指上的骨节虽仍明显,但不再是瘦骨嶙峋之感,而是有力的、好看的。
他两手模上她的腰,略紧一扣,似要将她钉在原处,被他握着的地方却热烫起来……呃,他肤温向来偏凉的,她却觉得热极。
“你从火堆里救下的那方焦木……”他语调慢腾腾。“既是难舍,那今后,制琴的事便由你接手。”略顿了顿。“省得你每晚这祥偷偷模模。”
他、他说什么?圆圆眸子眨了眨,听懂他意思后,她双眼大瞠。
“你不愿?”俊颚略扬。
她仍傻着,万没料到他会这样“收拾”她。
“不愿也得愿。既是为奴为婢,就得听主子吩咐!”他突然硬声道。
“……奴婢没有不愿。”她叹息般低语,缠绞的十指终于放松。
他面色微缓,下一刻却觉有轻柔手劲为他拂开覆面的青丝。
那一瞬间,他背脊陡地绷凛,抿唇不语,迷眸中似闪幽光。
陆世平克制着,微颤的指最后仍滑过他面颊。经过一整夜,他玉润下颚亦冒出点点淡青,俊美又带颓废。
她抚模他,没规没矩的,而他竟然也就由着她。
只是他不拒亦不迎,神情如谜,无法开解,扣她两边腰眼的手也已放开,似等着看她还能如何亲近勾引人……
想他八成又暗骂她没脸没皮,她心口忽地一凉,手便收回了。
即使润过唇,喉间轻哑犹在,她慢声道:“三爷昨晚头疼之事,该让大爷知晓的,虽说朱大夫此时不在城里,还是得请其它医术高明的大夫进府,替三爷看过才好。”
“何必麻烦?”他似笑非笑。“有你拙劣琴技鼓我的‘玉石’琴,够教我惊异了,哪里还记得头疼?”
她蓦地脸红。她的琴技自然不好,要不,当初怎会想制出那张‘玉石’!
听到她呼吸吐纳沉了沉,有话堵在喉中似的,苗三爷面上不动声色,却暗笑在心。欺负人原来还挺乐的,能欺得对方哑口无言更是大乐!
“我的盲杖昨晚搁在前厅了,去替我取来。然后帮我穿鞋,陪我回北院。”
“是。”
她旋身走开了,他嘴角才幽微一扬。
举袖模了模被她碰过的脸肤,觉得有热气逼到表面上,那般碰触,他说不上喜欢抑或厌恶,只觉内心不甚舒服……因深静心湖受了搅扰,似莺飞之渡陌临流,不能自持。
第8章(1)
苗沃萌回北院弄妥自身后,原打算上苗大爷的‘凤翔东院’,但苗老大已出门谈生意,吩咐方总管传话过来,说是晚膳后再谈。
“风里春寒,一向在外走闯的苗二午后风尘仆仆回到‘凤宝庄’,今晚苗家饭厅桌上摆着黄铜火锅,锅中铜管置着烧红炭火,切丝酸菜在热扬里滚动,片得薄薄的新鲜肉片儿备着好几盘,还从地窖取来珍藏佳酿,即便年节早过,仍可围炉取暖,尽兴吃,痛快喝。
苗家三兄弟亲自去请太老太爷上座,老人家的饮食依旧被苗老大掌控着,但今晚苗淬元“大发孝心”,多涮了不少瘦肉片儿搁进曾祖父碗里,也让老人家啜了三小杯美酒解馋。
兄弟三人边吃边饮边陪曾粗父说话。太老太爷难得的开怀,开怀到即便见露姊儿跟在老三身边伺候,他也不置气了。
晚膳过后,兄弟三人聚在苗老大的东院。
小厮替大爷摆上茶具、备妥热水和红炉便退出正厅,让三位爷儿们私下聊去。
“朱大夫现下义诊的邻县,快马加鞭半天可至,我可遣人去相请他回来,三弟以为如何?”苗大爷提陶壶注水入茗壶,熟练地温壶、温杯,问话间还极快瞥了自家三弟一眼。
苗沃萌微地一笑。“大哥口中说‘相请’,其实是‘强劫’吧?”轻摇了摇头,笑略浓。“大哥,那头伤也就这祥,我挺好,你倘是扰了朱大夫义诊,他或者不怪你,但朱大夫的闺女儿定要跟你急,届时见我根本无事,朱姑娘她饶得了你吗?”
“哼,谁饶谁还没个准儿!她爹义诊,咱们‘凤宝庄’可没少资助药材钱!”苗大爷边嘟囔,边将冲出的金黄茶汤注进杯中推到苗一苗二桌前
苗沃萌听兄长那挟恼带恨的语气,心里不禁好笑。
这一边,苗二也不怕热茶烫舌,一口喝尽醒酒,这才问:“三弟旧疾又发?”
“已无事。”见瞒不过,苗沃萌便淡淡认了。
苗老大再往苗二杯中注茶汤,似不经意般提起。“跟你同榻而眠的那个露姊儿,三弟果真喜欢,收在身边亦无妨。”
“同榻而眠?”苗二这下真酒醒了。
“还盖同条被子。”苗老大手掩在嘴边,头靠向苗二,一副说人小话的模样。
“噢……原来如此……”苗二连连颔首,直瞧着自家老三。
收在身边……当他的房里人?苗沃萌被调侃得微微脸热,嗓声仍持平。“大哥,我跟她不是那样的。”
苗大爷见么弟捧起茗杯认真品茶,仿佛事不关己,遂笑哼了声。
“嘿嘿,真不要吗?这露姊儿年纪是长了些,不过当大哥的替你仔细审视过了,她圆眸清亮,鼻子俏挺,五官偏娃儿相,肤色虽称不上白皙,淡淡麦子色瞧起来亦颇好,总之这么看啊看的,一张平凡鹅蛋脸也有可喜之处,你要喜爱也别隐忍,干脆收作通房啊……”
鹅蛋脸。娃儿相。圆眸俏鼻。淡淡麦肤。
苗沃萌胸房轻震了震,在尽黑的眼前,似浮现当年湖上的丝丝斜风与细雨,他见那姑娘从乌篷中走出,对着他笑。
“大哥净爱说笑。”他捧杯啜饮,脸红归脸红,却不接苗淬元的话。
慢条斯理饮完杯中香茗,他随即却问:“大哥今早特意上‘凤鸣北院’寻我,是为何事?”
苗老大与苗二爷对望了一眼,交换了然眼神,深知自家么弟性情,凡事不能逼急,他既不愿松口,也就适可而止。
苗大爷勾唇一笑。
他替老二、老三的杯子又注香茶,三人静静品茗一巡之后,才道:“‘锦尘琴社’昨日递帖,邀请‘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前去一聚,共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