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儿用膳,就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有这么难吗?”他拇指像挲着乌木杖那样摩挲她的手腕。“都瘦得没三两肉了,姑娘家啊,还是丰腴些好看。”他徐徐眨眼,似被激至极处,俊脸兴起一股野蛮神气,竟道:“我还真跟你较真了,今日不留你下来用饭,你想回夏家,那是绝无可能。”
她的表情很绝。
眸子圆滚滚,万般不敢置信地瞪住他,软唇也张得圆圆的,鼻头和颧骨都盘上圆圆团红,秀丽脸容很是无辜。
离得这样近,两张脸仅余一个呼息的距离,她四肢百骸如遭雷击,既麻又僵,眸线无法从他脸上挪开,然后有股古怪血气盘腾在月复中,让筋骨发酸发软发疼,她微微挺起上身,不知自己期许什么,只是……只不过……很想贴近他,甚至猜想着他薄唇会有怎样的柔软和热度……
满脑子邪思啊!
她当真走火入魔了!
“你起来,你……你放开我……”一呼吸便避无可避地纳进属于他的气息,她心口紧缩,身子忍得隐隐发颤,实在可怜。
爆静川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棒着薄薄春衫相贴的两具身躯体热上扬,他感受到了,然后望着她迷蒙的眸、轻蹙的眉心,有根心弦被忽然挑动,再然后,他就毫无道德且不知羞耻的升起变化!
他脸色原是阒暗,此时骤变,暗红猛地从肤底涌出。
就在他撑身欲起时,回廊转角处跳出两道小身影,清脆童声嚷嚷——
“清姊,肚子好饿啊!要上菜了!你快来——呃?”—红一黄,明玉和澄心,小姊妹俩跑动的步伐陡然一顿,嚷声亦止,睁大眸子直勾勾瞪着迭在地上的两人。
当真无颜见江东父老,被小姊妹俩撞见此番情景,夏晓清真想一头撞在假山上,把自己弄晕了还了事些。
忽然——
“臭大哥!扁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妇女?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只好大义灭亲、替天行道!”明玉正气凛然叫嚣,大喝一声直冲过来。“泰山压顶!看招——”小小身子在半空大张如飞鼠,罩头打脑朝地上一双男女扑落。
想当然耳,第一座“泰山”压下,第二座“小泰山”很快也跟着来!
夏晓清被困在最底下,上方的男人曲肘虚悬在她身上,两座“泰山”压过来时,大部分冲击落在那具男性躯体上,倒没压疼她。
只是小姊妹俩飞扑下来的落点实在恶毒,一个压他肩背,第二个还是肩背,他上身陡沉,闷哼了声,脸忽地贴上姑娘家细腻的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夏晓清尚头晕目眩,黑影罩下,她本能地闭眸撇开脸。
……咦?!呃……
唇角有些压力……
热热的,软软的,还、还微湿……
啊!他、他他的唇贴在……贴在……
“你们两只——”向来都冷面骂人的宫静川难得爆出火气,峻颜通红,一翻身坐起,双袖各卷住一只小小泵娘,但明玉毕竟十二岁,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没那么好抓,泥鳅般溜着、溜着就逃了。
“清姊,快随我逃!”小泵娘眼摔手快,一下子抓住夏晓清袖中柔荑,拉着她起身便跑,一路上还嘻嘻笑不停。
爆静川双眉微沉看着一大一小跑走,拉回视线,臂弯是还有一只更小的,正“咿咿、唔唔”地学泥鳅乱扭。
逃不掉,她挂在兄长健臂上喘气,很认命地放弃,然后——抬高小脸蛋,清亮眼睛眨眨,眨出水光,嘴角翘翘,露出两点小梨涡,十足无辜又讨好的小狈讨食神态。
来这招?
打不过、逃不掉,就求饶。不是那只大的平时“教导有方”,还能有谁?
“什么都跟着学,胡闹。”宫静川拉拉她的软发,有气也撒不出了。
澄心又扭扭小身子,这一次很成功地月兑身,她迈着小步伐咚咚咚跑开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竟又折回。
她从一丛矮树底下抬来乌木杖,放在兄长膝上后,这次当真头也不回跑开。
好吧,还懂得顾念他,不算太糟。宫静川心里微暖,嘴角不禁轻扬。
嘴角……
似吻非吻……仅是抵着嘴角……
他下意识举袖,指月复按在唇上,那短短一触犹然留香。
身体邪火被这么胡闹一通,烧出表面的火也遁隐成闷烧了,只是左胸仍然窜动,不太安分,那是他极不熟极的领域。
怎会这样?
闭闭眼,他支着手杖起身,在几步之外捡到那姑娘的蓝布包。
他揭开布包,随意抽出一本朋子翻看——
很好。
连自个儿亲手汇整而成的本子都抛弃。
在她眼里,他有那么不值得相亲吗?竟连与他共膳都不愿意!
她对妹妹们就能掏心掏肺、和颜悦色,偏给他难看,大小眼如此之严重,这口气实在难忍!
爆静川暗暗咬牙切齿,全没察觉自个儿正跟妹妹们争风吃醋。
脑中一片宁白的夏晓清很庆幸自己被明玉拉着跑掉。
一出“绮云园”,离宫静川远远的,她僵化的思绪才慢慢解冻。
明玉拉她至饭厅后,又笑嘻嘻说要折回去救身陷“险境”的澄心,待小泵娘一去,她起身就走,两个在饭厅等着伺候主子用膳的婢子见状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不该阻她离开。
幸得宫家替她备上的马车一直停在大门旁,马夫见她出来,以为小姐们的课结束,她这位“西席先生”要回家,自然不疑有他。
直到上了马车,车轮辘辘滚动,夏晓清终才重重、重重吁出一口气。
她两手捧脸,手心发烫,脸容亦烫,尤其那方小巧嘴角,简直烫到发麻。
最后,她指尖轻轻碰上,轻轻摩挲,合睫轻轻喘息……宛如火苗落在野原上,一发不可收拾,不断往外拓开、吞噬;又如静埋于土中的种子乍然蹦出新芽,不顾一切往上蹭……如果那无意间的贴触不仅是贴触,如果它深入了、延长了,将是如何的滋味?
轰隆——
耳膜快被自个儿的心音擂破!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再想!夏晓清,不准再胡思乱想!
结果回程这一路上,她一动念就拚命摇头,都快把头摇晕,还是没能将那唇与唇相贴的悸动从脑海中拔除。
但一回到庆阳城,进了自家大门,家中发生的事一下子揪住她心神,原先霸占她思绪的事瞬间被抛到天云外。
娘又发病了!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快、快——在池园子那儿,又病了、又病了呀!闹得乱七八糟,您快去啊!”—名老仆急得满面通红,跑得气喘吁吁,说得不清不楚。
夏晓清脸色陡白,拔腿就跑,奔到池园一看,惊得险些厥倒。
娘亲竟跟嫡母打上了!
两个年纪相加近百岁的女人打起架,互抓、互揪、互踹、互咬,在地上滚作一团,跟小孩打架没两样,但扬氏正发着病,手劲极大,蛮性一起便紧缠对方不放,很明显是当家主母李氏想退,却无法月兑身。
家里的大爷、二爷不在,一干仆婢站得远远观看,大智傻乎乎愣在一边,只有果儿和李氏的两丫鬟春娟、冬香试图拉开纠缠在地的两人,却不得其门而入,其间两个还被扫倒,差点滚进池里。
夏晓清赶过去,边唤大智过来帮忙。娘亲狂病一起,力气之大,单靠她一个人根本难以制住。
混乱。拉扯。叫骂。疼痛。喘息。混乱。混乱。混乱——
“小姐小心!”果儿尖叫。
她上半身几是压在娘亲身上,突然左半边脸爆开剧痛,轰得她整个人往后仰。
扑通——她栽进池里!
三日后。
辰时,日阳有些灼人,可知江南已初夏,再不久整片北坡将被蝉鸣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