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天阴阴的,像要下雨了。”君霁华若无其事般抚着骏马一身光亮毛皮,双颊发暖,嘴角一直往上提。
寒春绪把她抓来又追加重重的一记啄吻,这才甘心。
他俐落上马,再拉她上来,在她红女敕耳朵边恶狠狠地追加一句——
“回去再好好算帐!”
他听到她叹气,身子温驯地偎进他怀里。
***
回程路上果真落雨了。
快马赶回城里的话,约需要两刻钟,寒春绪自己成了落汤鸡不打紧,但怀里的人儿太过纤细,舍不得她淋湿。
他们在半道一处已荒废许久的土地公庙躲雨。
将马匹系在檐下,进到庙里之后,才发现里边也有躲雨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一小队送亲队伍。
系满喜彩的大红花轿就搁在破败的神坛前,八名轿夫和几名乐手们随地而坐,然而,新娘子没坐在轿内等雨停就算了,竟把凤冠都摘下来,缩在墙角哭得泪涟涟,婆子在旁边好言相劝,就是劝不住。
“我的好小姐啊,康家的迎亲队伍就等在城门口,咱们今儿个入城休息,明儿个一早吉时一到,就要拜堂成亲了,您这么哭,一路从老家哭过来,两眼都哭肿了,当新娘子可就不好看了呀!”
“我不要嫁!我要我爹和我娘……呜……”
“哎呀,小姐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怎能不嫁呢?”
“我才十七,呜呜呜,我不要嫁人……”
“十七不算小了,人家康家是富裕人家,康家六少爷今年二十一,跟你很登对的。我的好小姐,求您别哭了呀!”
“呜呜呜……”
最后闹得婆子也劝乏了,只得由着新娘子哭。
镑自避雨,不交一词,寒春绪反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仅忙着帮自己的女人拭净发上、肩上的雨珠,确定她身子够暖和。
君霁华挨着他坐,螓首静静靠着他结实的臂膀,她像似睡去。
终于,雨停了。
八名轿夫和乐手们全都爬起来活络筋骨,婆子此时赶紧摊开随身带出的一只妆盒,妆盒内盖嵌有一面发亮的铜镜,她搁在新娘子面前,拿着梳子理着新娘子乱掉的发型。
新娘子适才自摘凤冠时太过粗鲁,交错编在头上的小麻花辫全乱了,婆子一急,手指更不灵活。
寒春绪浓眉微挑,看着他的女人缓缓起身,走近她们,淡淡道:“我来吧。”
他由着她去,但两眼紧盯不放,看到那婆子把木梳交到她手里,看到她跪坐在新娘子身后,轻且灵巧地整理那头发丝,将好几根散出的发重新塞回辫子里,然后解开其中一条太松的发辫,重新打过,再把发尾梳得又直又亮。
“出嫁是好事,怎把妆都哭花了?”君霁华对上镜里偷觑她的那双漂亮眸子,微微一笑,轻嗓带安慰,仿佛拂照心底的月光。
“我想我娘,还有我爹……”吸吸鼻子。“我不想嫁……”
君霁华仍是勾着唇,来到新娘子面前,她取出自个儿的素帕擦净那张俏丽脸容,很细心擦拭着,然后从妆盒内挑了已和过水的粉膏,替她理妆。
“你不想嫁,是因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欢那位康家六爷。”她闲聊般说话,手指未停,轻轻匀粉。
“我见也没见过那个康六爷……”委委屈屈。
“康家六爷……我倒是见过呢。”君霁华故意压低音量,眨眨眸。“生得可俊了,而且听说书读得很好,在咱们城里还开办义学,让清苦家里的孩子也能读书。”
“……是、是这样吗?”新娘子泪止,又吸吸鼻子。
霁华笑了笑,轻应一声,帮她的双腮扑上胭脂粉。
新娘子好奇地问:“姐姐也住城内,是吗?”
“嗯……算是吧。”边答,边帮新娘子画眉。
新娘子也压低声音偷问:“姐姐,那个一直往这儿瞧的白发男人……他和你是一块儿的,是吗?”
闻言,君霁华侧眸瞅去,果然对上那两道虎视耽耽、不知觊觎何物的目光。
她秀眉微拧,略摇摇头。又想吓唬谁?
寒春绪眯眼,撇撇嘴。老子就长这模样,别人胆小,难道还是我错?
叹了口气,君霁华不理他,继续替新娘子补妆。
“姐姐,那么……他是你男人喽?”
“嗯……”
“姐姐,那你出嫁时候,都不哭,不想爹娘吗?”
君霁华微乎其微一怔,还是露笑了。“我没嫁过人。”
“啊?!”新娘子似乎发觉自己问得太多,些儿不知所措,尤其那个白发男一直利瞪着,此时瞪得更狠,真能把人瞪穿似的,害她吓得……吓得都不敢哭了。
“来,把唇抿抿。”君霁华将胭脂红纸凑近新娘子的嘴。
新娘子乖乖照做,终于,发梳妥,妆补齐,婆子拿来凤冠替新娘子戴上,并向君霁华连声道谢。
“姐姐,这个给你。”进轿子前,新娘子摘下轿前一朵小小喜彩,递来。
君霁华下意识接了过来,听新娘子诚挚道——
“姐姐沾上喜气,会有喜事发生。”
“好。”君霁华笑颜淡淡,眸子微弯。“谢谢。”
第10章(2)
大红喜轿再次起轿,送亲队伍渐渐走远了,寒春绪双臂盘在胸前,目光依旧锁着自己的女人。
她垂颈,静静看着手里的小喜彩,眸光柔和,嘴角有丝耐人寻味的笑。
“想什么?”他忍不住问了,走近她。
她像似此时才察觉到他在身边,陡地从冥想中回过神。
“呃……我……没有啊。”她朝他笑,献宝般把喜彩捧高。“瞧,像朵盛开的牡丹花呢,真漂亮。”
寒春绪瞪着她,才要再问,她已快他一步跑出庙门。
“寒爷,快些啊,我肚子好饿。敏姨说了,今晚要包馄饨、弄些炸酱面,我饿到都能闻到香味了。”
听到她故作轻快的声音,寒春绪面色微沉,心口一堵。
他抿唇不语,大步走出小庙,带她上马。
回四合院这一路上,他一直想、不断猜测——
她看着那朵喜彩,看到出了神,究竟想些什么呢?
***
十日后
暗夜,湖面上渔火点点,寒春绪一帮人刚在湖央与下家作过交易,下家是熟面孔,正事办完后,还请寒大爷和他手底下人大啖河鲜。
寒大爷啃着螃蟹,越啃心里越闷,人家敬他酒,他来者不拒,连喝好几坛子。没办法,心里还是闷,更糟的是他酒量太好,很难喝醉。
回太湖边上的巢穴时,他蹲在乌篷船前头抽旱烟,这款烟草还是他从南蛮一带弄到手的,既呛又纯,每吸一口都在烧喉头似的,但是够痛快。
他一张峻脸半隐在烟雾里,沉默不语,双目朦胧,偶尔还叹个一、两声,手下见他这么“病着”,跟害相思差不多,没人不打哆嗦。
即便不言语,寒大爷脑子里仍不停飞转,重现躲雨那日她说的话——
出嫁是好事,怎把妆都哭花了?
她替新娘子理妆,神情温柔。
你不想嫁,是因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欢那位康家六爷。
她语气柔软,还带点俏皮,很能安慰人心。
康家六爷……我倒是见过呢……生得可俊了……
康老六,老子告诉你,你完蛋了!竟敢让老子的女人夸你俊?呃……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是……
我没嫁过人。
他咬住烟嘴,两眼一瞠,眼珠子胡转。
喜彩……喜事……出神的凝注……耐人寻味的笑……原来全为这事吗?
真是如此,她、她大可跟他说清楚、讲明白啊!只要她开口,天上的月亮他都给她弄来,如今只不过想当一回新娘子,跟他说嘛,他难道还会为难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