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咏夜抹掉眼泪,朝南浦散人一跪,磕头说着:“求前辈救人!”骂归骂,一瞧见“救命仙丹”现身,她绷紧的心魂终能稍缓。
老人家见她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神情这般郑重沉凝,遂也收起一贯嬉笑的态度。再说了,伤者可是他向来引以为豪、深觉当年确实是捡到宝的闭门徒儿,他怎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南浦散人随船南下,在船上为余皂秋疗伤,他双掌平贴余皂秋宽背,输以真气,护守心脉,一日后,余皂秋已有起色,面庞不再灰败沉寂。第二日,在师尊护守与引导下,余皂秋以南浦一派的呼吸吐纳法打坐练气。
他根基原就打得极稳,面对萨渺渺的这一劫,他几已散尽体内真气,若非花咏夜在最后关头唤住他,他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一时间,他从极强转为极弱,身体负荷过剧,又险些因心绪波动而走火入魔,才会虚弱至此……然,他余皂秋毕竟是百年难遇的习武美才,一恢复体力练功,乱窜的气血便疏通了,内力以极快之速练回,聚于丹田。
几日过后,南浦散人见爱徒一切稳下,笑笑抚着他肩头,又继续很不负责任地云游去了。
其实,该将余皂秋送回南浦柳庄将养,在柳庄,他肯定也会得到很好的照料,但花咏夜最后仍全权作主,把他渡回“浪萍水谢”,渡进她那座位在紫相思林畔的高处小楼。
她想顾着他,直到他大好。
住进“浪萍水谢”中的小楼,他半句言语也无,成天不是打坐,就是练气。
对他的异常沉默,花咏夜隐约感到不对劲,却找不出原由。
他甚至……不习惯让她碰了。
几次替他上药,他会极消极地躺在榻上,仿佛这具rou体已不属自己,他会无法克制地僵硬、颤抖。好几回,她瞥见他皱眉抿唇,面庞都快埋进枕里,很忍耐着,忍得满面通红,连耳朵都染红。
她不懂,很不懂,但,事情不能这样悬着,伤心又扰神。
“余皂秋……你……你想着乔真吗?”所以才不想让她碰?
那张麦色俊庞浮出疑惑,完全不懂她说些什么似的,害她还得忍着心伤,强颜欢笑,一字字说清楚、讲明白。
“就是苏北大派‘天罡门’的那位乔大小姐啊,你跟她……处得很好吧?她瞧起来似乎很好,我、我……”我什么我?她都快梗气了,明明要自己别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可笑地发醋。
听到派别和乔大小姐名号,他黯淡目光竟烁了烁,不过随即又黯下,光是如此,便教花咏夜既喜且悲了。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继续强颜欢笑。
“那好,若她待你好,你去她身边,那……那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他面庞忽而沉下,不知想些什么,双目再次失去神气。
她唤他,他也不理,像孩子般闹脾气,端药给他喝,他也不喝,还得一匙匙逼着,跟他斗耐性,他才肯张嘴,好不容易喂完药,想跟他再谈谈,他倒是盘腿打坐,陷进自个儿的境界里,不让她触及。
懊怎么办才好?
头疼啊头疼,她心如刀割,想潇洒放手竟如此之难,惊得她夜夜盗冷汗,完全模索不出他的想法。
几日后,夏转秋凉,花咏夜一早出水谢办些琐碎事,去了一趟“飞霞楼”。
午后,她返回,独自一个撑船穿过板根水林,边撑着,边沉想,偶尔望向刚刚被她从“飞霞楼”那儿带上船的大玩意儿,那东西……那东西……明明极难入手啊,有钱也没得买,今儿个倒有人送上门来,指定给她,而且分文不取!
越想,越疑,脑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形。
她心脏怦怦跳,撑篙的手心都冒汗了。
一刻钟后,她泊了船,抱起那团大东西跃上石阶,回自个儿的小楼。
楼中幽静一如往常,婢子知她习性,总是固定时候过来,伶俐地做好所有事情,又悄悄退出。
她走进寝房,男子闭目、舒肩拔背盘腿而坐,又在练呼吸吐纳。
她没扰他,但脚步放得再轻,以他的能耐,必早已意识到房中多了个人。
她打量那张好看的男性面庞,略带病气,唇瓣色淡,却很惹人心怜……忽而,那两扇墨睫动了动,掀开,他的目力已恢复,就是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样,淡淡、懒懒、恹恹,纠结着什么,她几次想解,都被他的沉默不语击退……不过这次她绝不退,不问个明白绝不退!
“我想,这东西是你的吧?”花咏夜平声静气问,把簇新的大蒲团抛上榻。
蒲团软呼呼,水制成似的,丢到榻上竟还起了波动,一股宜人馨香散发出来。
第9章(2)
见到大蒲团,余皂秋眉峰蹙了蹙,随即思及什么,刀裁般的剑眉一挑,俊颊竟生出两团晕暖,简直……秀色可餐。
花咏夜暗自吞吞唾沫,骂自己定力不足,她还不能“晕”啊!
走过去,她大刺刺上榻,也学他盘腿而坐。
“这是‘铃雪铺’的‘如意蒲团’,还是苏北‘天罡门’的乔大小姐遣人送到‘飞霞楼’,指定给我的。”略顿,她深呼吸,稳着语气。“……我忘了一事,极重要的一件事,那间‘铃雪铺’背后其实是有靠山的,属于‘天罡门’的小产业之一,如同咱们‘飞霞楼’与江北的胭脂杂货铺‘捻花堂’之间的关系,牵来牵去,都是一家子……余皂秋,那日在‘泉石山庄’,你见着乔真,两眼就发亮,只因为……因为她有门路拿到‘如意蒲团’,是吗?”
薄薄唇瓣轻抿,他脸微侧,颧骨犹红。
“跟我说话。”她轻声命令。
好半晌,余皂秋才道:“乔姑娘说……要、要结拜,当义兄妹,她就弄得到‘如意蒲团’……要多少个都不成问题。”
“所以,你和她结拜了?”
他极快地望了她一眼。“嗯……”
“那……这蒲团是你的了。”她把那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物推向他。
“……是给你的。”他闷闷道。
花咏夜螓首略偏,慢吞吞问:“余皂秋,如此说来,就是你送我东西了?”她不过提那么一次,他便记住,怕她共修时腰酸背痛,真帮她找来好使的玩意儿吗?
缠缚于心的沉重感陡然一松,她脸也热了,咬咬唇,又把推出去的蒲团慢慢拉回来自己这边。
余皂秋不答话,搁在膝上的大掌被一只柔荑握住,他僵了僵,五指收握成拳。
他异常的退缩动作花咏夜不是没察觉,心里成忧,唇角却弯出一朵笑。
“那时乔大小姐要你跟她去,要你信她、跟着她,还说绝对不会后悔,你听她的话跟去了……余皂秋,你跟她上哪儿去了?”
“……她在‘泉石山庄’住下的那个院落。”
秀眉微挑。“为什么?”
“她说有好东西给我看。我……我想看……”
好、东、西?!花咏夜一听,头还真有些晕。别怪她乱想,到底是在“飞霞楼”那样的环境浸润生长,光提“好东西”三字,便起无限遐思啊……
越想越歪了,她赶紧“拨乱反正”,稳住心,假咳两声清清喉咙。“所以,你看到了?”
“……嗯。”
“那……那东西够好?”
“……嗯。”
“那……你很中意?”
“……嗯。”
花咏夜,你拐弯抹角的是在干什么?!
头一甩,银牙一咬,她终是问:“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嘛?”
他突然沉默,她又跟他斗起耐性,小手稳稳抓住他。
不管!她非讨到一个说法不可!
“枕头……”好半晌,余皂秋嚅出声音。“跟‘如意蒲团’一样的布面和内材,一颗大枕头……她、她带着它出门,没有它,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