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被盯上。‘广丰号’的事我干打包票,在这么查,‘太川行’仍是干干净净。”他语气略绷,抓起衣袖帮她拭泪。
闻言,禾良突然哭出声,一下子泪如泉涌。
重点根本不是他保证的那个啊!
“不要这样哭!你、你不要哭!”游大爷心痛焦急,手忙脚乱地擦她的脸。
“我不要你做这种事,我不喜欢……不喜欢啊……”泪眼汪汪地轻嚷。
“禾良——”
她深呼吸,好勉强才稳住情绪,破碎道:“……可是我的喜欢不喜欢又算什么?如何能影响你?如何左右你的决定?秀爷我行我素惯了,想弄到手的东西,谁也挡不了,想做的事,任谁也无法阻止。‘广丰号’这次惹你发大火,说来说去,起因在我,都是因为我……”
又要哭了,后头紧缩,她再次将翻腾的感情压下,看进他的深目。
“在秀爷心里,我其实跟一件你收藏的物件差不多,你不让谁觊觎,想独占着,至于我的感觉,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只图痛快,哪管别人心里想法。”
“你在说什么规划?!”他震惊瞠目,五官凌俊。
禾良不让他说,捧他面颊的凉凉小手按他的唇上。“你听我说完,就这一次,让我说完。”
他两眉纠起,眉峰成峦,暗金再次出现在他瞳底。
他终是按捺下来,禾良却缓缓笑了,温柔眸光细细梭巡在他五官间。
“在我眼里,秀爷可是天上的一轮明月呢,温润皎洁,这般好看,能和你做夫妻,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虽然,当初秀爷来‘春栗米铺’提亲,多少是被老太爷和八大媒婆逼急了……”发现他嚅唇预言,她按得紧些,对他笑笑摇头。
“你记得吗?那时我问你提前的原因,秀爷对我说,你不想娶其他姑娘,就是不想。我听了暗暗欢喜,觉得自己引起你注意,让你看入眼了,你不想娶别的姑娘,却愿意与我成亲我……我惊喜也迷惑着,不敢相信。”
泪凝在颊面,她吸吸鼻子,决定把话说完。
柔声继而又道:“后来是老太爷请我过府喝茶……那次拜见老太爷,我其实吓得一颗心怦怦跳,很怕做错事、说错话,但他老人家待我很好,那一次,他说了很多关于秀爷的事,也提了‘芝兰别菀’……我听着听着,就晓得自己完了。”她抿唇羞涩一笑,两颊融融。
“我完蛋了。我是非嫁你不可了。不嫁你,我真会一辈子想着你、记住你。嫁你为妻,我可以疼你、爱你、照顾你,然后慢慢了解你。秀爷,你瞧,我们女孩儿家就这模样,一想去怜惜谁,母性便整个儿冒出头,挡也难挡,这实在太感情用事、太一厢情愿……”
男人的目光越来越深,要把她整个神魂吸进似的。
她试图振作,坐挺背脊,甩开脑中昏眩。
“我以为静静地疼你、爱你就好,我占了近水楼台之便,总有一天能得到你这轮明月,我们能心心相印,属于彼此,我、我总是很傻,爱做梦,看不清事实……嫁你为妻,你待我是很好的,却只是习惯了我,习惯了,就在一起过活,如此而已。而我……我不爱你做那些不入流的事,我喜爱的秀爷不该是这样,外头的人都说你冷酷无情、笑比不笑可怕,你不是的,你孩子气,很真,有时比大爷还大爷,好可爱,你笑起来好看极了,我很喜爱、很喜爱,我爱你……”
我爱你……
话一出,她难忍心痛似地合睫,泪又涌出,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她的手被急急拉开,游岩秀捧着她的脸焦急欲言,但见她秀蓉虚红,因心绪起伏过大几要晕厥,他那还能说什么?连忙抱起她出书房,快步送回寝房。
简直要他的命!
她若出事……她若出事……不!她不会有事!
“禾良、禾良——”放她上榻,他拂开轻散在她脸上的青丝,心痛低唤。
那张被发丝圈围得脸容好小好小,听到嗄叫唤,她沾泪的墨睫一掀,合起,再徐慢一掀,终于稳下神智。
游岩秀重重喘息,犹如跑上好长一段路,又和好几个人对打过似的,见她张眸。神情宁稳了,他看着她,脸色仍惨白,薄嘴不禁咧出大大的笑。
他倾身亲她眉心,亲她香腮和唇瓣,把她的手扣在掌里。
“禾良,你听我说,我——”
“我想要回‘春栗米铺’。”
“什么?”俊容明显一愣。“现在吗?呃,现下都晚了,要想回去探望岳父大人,我明日陪你回——”
“我想搬回去住。”她幽幽呢喃,吟歌似的,吟出的话却让人惊得忘记呼吸。
游岩秀立时僵住,杏目瞪得大大的,嘴微张。
好半晌,他瞳仁突然一湛,两眉压低,灼息从唇齿间慢腾腾喷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要回娘家住。”禾良语气不变,坚心如铁,对他阴寒臭脸视若无睹。
“不可能!除非我死!”
看来,游大爷这回死定了。
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他让妻子跑掉了!
噢,不是跑掉,只是回娘家。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他家娘子这碗水都泼给他了,怎可能回收?她回去小住罢了,反正两边离得又不远,他要真想她,一样能日日上老丈人家里见她,所以,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混账!骗谁啊?不大才怪!
砰!哐啷——
没办法在自欺欺人,他怒气攻心,火上心头,大袖狠狠一挥,把摆在临窗下小几上的一组棋具用力扫落,登时,棋盘摔出裂痕,两只棋钵摔碎了,黑子和白字哗啦啦滚满地。
祖母离家的这两天,“渊霞院”无谁敢靠近,里头的那尊“大魔”据闻已在“太川行”会馆和码头区狂喷大火,喷得底下死伤惨重,晚上回到他的巢穴,喷火情况更严重,张牙舞爪地想吃人,得按时送茶水进去的仆役们,大伙儿还得围起来抽生死签,抽中谁,谁就送死去……呃,送茶水去。
他瞪着满地黑白子,无丝毫痛快感,某种钻人心肺的闷痛却突然生出。
喜糖都脏了,你捡回来干什么?!
捡回来,好让你再扫翻一次。
没人帮他捡了。
禾良被他气得直流泪,气到快没命,她说她爱他,却不理他了。
她要走,他固执地不让她走,她不在言语,只是静坐在榻边眼泪一直掉,掉得他心慌意乱。当晚,老大夫又被请过府,诊过脉后,直说不行不行,再哭下去对母体和胎儿都不好。
他不用老大夫说,也晓得不行啊!
不能再惹她落泪,但他总是一再惹她伤心,他是混账,可以了吧?
他游岩秀什么都行,什么都威,但一见到爱妻的泪,那可比妖魔鬼怪遇上黑狗血,实在不能活。
他放她走,心想,她住在“春栗米铺”就瞧不见他,眼不见为净,心里说不定会畅快些……尽避他不畅快到想毁掉“渊霞院”所有的摆设。
他突然大脚一踢倒,滚滚滚,撞到晾在角落的小木盆,木盆也倒了,在地上转了两圈才定住。
那盆子是她每晚盛水帮他洗脚用的。
洗了脚才好上榻歇息……
她柔声道,水底下的润指在他脚趾间揉弄,她会陪他说话,偶尔抬眸给脸红红的他一抹笑。
他胸中郁闷,双眼环视已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内房,这里到处有她的影子,有她身上的香气,他看她笑、看她哭、看她说话,看到她落在他怀里时的羞涩模样,也看到她恼怒时气白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