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稍感安慰的是,那些明抢暗夺的贼寇只动货不动人,“广丰号”随队的伙计们除几个曾意图反抗而在过程中受了小伤,其余的多平安无事。
听遇事的伙计们说,那批人马交谈多用暗喻和手势,行动惊人迅捷。
究竟是谁跟“广丰号”过不去?
吧正经生意的遇上干没本钱买卖的,还北连庄胡抢,这铺天盖地的,要不是曾得罪谁,不会遭此大难,而这种江湖事想要查清,怕是官府方面也施不上力。
今夜十五月圆,“渊霞院”里的昙花开的颇好。
夜来香气,幽幽旋荡,走在回廊上便能闻见。
禾良遣走两名贴身婢子和一名被叫来取吧净衣物的小厮,她亲自抱着那叠干净的男子衣物走过花香淡淡的小园前,悬在天边的圆月一直跟随她,跟到“渊霞院”内的大书房前。
听见里边传出水声,她静静呼吸吐纳,缓下略急的心跳后,这才推门跨入。
水声是从一幕临时摆开的山水屏风后面传出的。
“管你是哪个谁,东西放下就给我出去,睡你的、吃你的去,本大爷有手有脚,会自个儿穿衣!”屏风后的大爷粗声粗气道。
她咬咬唇,放下一叠衣物,心想,他哪里是自个儿穿衣了?
自嫁他为妻,“渊霞院”内有丫鬟服侍她,他这位大爷则由她贴身服侍,每日常是帮他梳头穿衣、修正面容,晚上帮他宽衣解发,甚至为他端水洗脚。
她喜欢为他做那些事,喜欢照顾他,喜欢他坦率地在她面前显露真性情,她心里早已有他,一直占据着,全都是他。
脑中晃过当日他那声关于“偏心”的职责,玉容不禁黯了黯,喉头又紧。
她重振精神,脚步宁谧地走向那幕山水屏风。
屏风后有美人沐浴。
丈夫背对她,坐在大大澡盆里,他真的是很美、很美的人儿啊,宽肩劲臂,身形匀称修长,出来的肌理一条条、一缕缕,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精瘦有力,全属于男性的健美。
只不过……他此时的动作不太优美。
“他娘的,忘记拿长柄刷子了!”游大爷背痒痒,自个儿抓不到、洗不痛快,两臂弯到身后乱搓乱揉,一头沾了谁、乌亮亮的发黏在颈上、背上,缠得他很烦。
“谁?混——”突地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凶霸霸地回首。
在荧荧烛光中见到来人,他顿时失语。
那女子轻衣薄罗、亭亭立在那儿,小手仍习惯性地护着微鼓的肚月复,脸上有抹好淡淡的柔笑,凝注着他。
禾良走过去,卷起袖子拿起挂在在澡盆间的长巾,道:“转过去。”
游岩秀仍定定望着,杏眼眨也不眨,他一直看,怕她突然会消失似的,好半晌才抿抿薄唇,默默地转过身。
她帮他擦背,他一向喜欢力道重些,她抓着湿巾子用力搓,在他美背上搓出了红痕。她微微苦笑,不知者算不算“凌虐”他,让她最近心里好过些?
游岩秀伏在澡盆边,左胸咚咚跳直打鼓,眼珠子左右溜来溜去。
噢,禾良禾良,他家的小娘子肯搭理他了,还专程来帮他擦背……想着,他鼻头竟然酸热酸痒,一股热气冲上双目,受宠若惊到想哭。
“你哪盅鸡汤怎么没喝完?”假咳了声,他忽地问,背上的红痕像也移到两颊。
搓他双肩和美背的手劲略顿。“鸡汤……有些油腻,再有,喝下一大半后也都饱了,喝不下。”心中一暖。她真的他天天“逼问”银屏和金秀,她每天吃些什么?吃下多少?胃口如何?有没有特别偏爱的口味?他全然掌握,并吩咐厨子按她的喜好调整。
她想,他定也晓得她今早上“广丰号”穆家拜访。
他没大动肝火,只是今晚陪老太爷一块儿用膳时,他觑她的目光颇含怨恨。
这位孩子气的大爷,她放不下、狠不下心,该怎么办才好……
“禾良,你今天——”
“把背靠过来,头发也得梳洗。”她轻语,像是与他之间不曾闹些什么。
游岩秀乖乖听话,任妻子如以往那样为他打理一切,搓了背,洗了头,擦身擦脸,最后帮他取来长巾裹住湿漉漉的身躯,让他起身。
一刻钟后,他套着舒爽长衫坐在椅上,黑发微湿,妻子又取来另一条干净巾子想替他拭发,他长臂微一施力,将她揽来落坐在自己腿上。
见她朱唇掀动,他低头就吻,舌探进她轻启的芳口里,有些蛮气,却很甜蜜。
老天,他觉得快“渴”死了!
他怎么能忍这么久?实在太不可思议!
禾良被缠得没法摆月兑,也不是真想摆月兑,就由着他吻,芊芊回应。
他身体发烫,俊庞漫红,不知道刚才发哪门子愣,干么听话地让她帮他穿衣。穿什么衣?根本多此一举嘛!
一双凉凉小手捧着他的脸,她的头微退,他叹口气,掀睫睁眼。
此时的她虽被吻得女敕春泛光,脸肤如桃,但那双水眸覆着淡雾,无比专注地凝视他,明摆着有话欲说、有事要问。
“有话就说吧。”强迫自己抬头,他再次叹气。
禾良呼吸不稳,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
细细喘息,她悠然轻嗓在一室荧光中荡开。
“我今早去了穆府一趟,探望养病中的穆夫人。”不等他提,她先说开。“陪穆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和穆大哥私下也说了会儿话。”
这一次,游大爷脸色虽不好看,五官也绷绷的,但忍耐得很。
禾良薇薇笑,秀气眉眸间,不知为何有些忧伤。
“秀爷,你总要我跟你说话,要我有话就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说的话、问的事会惹你不痛快,你也要听,是吗?”
“是。”他目光深黝黝。
她蚌首略颔。
“秀爷,以往我问你事,你从未骗我、欺我,我很喜欢这样的秀爷,好喜欢的……”唇角仍抹着淡笑。
“对我,你执意很真,在我面前,你从来是想骂谁就骂谁,想怒谁就怒谁,想笑就笑,想耍赖就耍赖,坦坦然的,毫不隐藏……我心里好欢喜,很喜欢你。”略顿,她眸光如泓,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张也染上忧伤的英俊面容,又道:“广丰号连日出事,这消息已在永宁传开,我想……秀爷必然早有耳闻。我今日听穆大哥说了一些事,他心里有怀疑,我心里亦有怀疑,我想问你……”
游岩秀拉开两张脸的距离,让自己能看清她的神情。
他沉静等着,屏息到胸口泛疼。等着。
然后,她幽幽问:“广丰号那些事,是秀爷在幕后指使的,是吗?”
你从未骗我、欺我……
对我,你一直很真……
坦坦然的,毫不隐藏……
我心里好喜欢,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这样的秀爷……
他不欺她、瞒她,既是他做的,她问,他就答。“是。就是我干的。”
臂弯里的身子蓦然一颤,他心魂亦跟着暗颤,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牢些,大手贴在她肚上,像她肚子里的小女圭女圭也包住,少谁都不许。
“秀爷这样做……”她脸色略白,费了番力气才想到欲说什么。“广丰号那边要是一个没处理好,大树连根的,很可能这几十年的家业要一夕全跨……”
“生意场上便是如此,端看慕容华如何度过这关。”虽被揭了底,他表情平淡,像全然与他无关。
“生意场上不该如此。”她也不怒,睁着眸,定定凝望他。“老太爷肯定不是这样教你的。秀爷是挟怨报复,损己害人,你……这事要传出去,咱们“太川行”的商誉必然跟着受损。一事牵连一事,牵一发动全身,秀爷若被官府盯上,谁还跟咱们做生意?你要毁了老太爷的心血、毁了你自个儿的心血吗?”道完,两行泪静谧谧滑落,她仍睁圆眼,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