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听的沙哑声继而又起。“你也晓得三师哥跟我在一块儿,只有受我支使的分儿,他是逼不得已的,大师哥若要发火,就对着我发好了,总之……我非得见见这位风靡江北的花魁娘子。咱们有事相求于她,不来拜会说不过去,多一个我来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有谁来寻奴家说话谈天吗?”
伴着娇声,整幕的翠珠串被香手一撩,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撞击声响,一抹窈窕紫身慢条斯理地切出翠珠帘幕。
花厅中的两男一女同时扬首,余有火气的氛围因朱拂晓的出现而掀起波荡。
今夜的她脸上美妆依旧,柳眉细细,丽眸勾魂,眸尾染着金绛,双腮扑着蜜脂,唇瓣若朱花。
她也清楚自个儿已在瞬间抓住众人目光,唇似笑非笑地微勾,那种上身微后的慵懒站姿再次出现,金丝裹胸下的双峰自然绷高,尽避裹胸外犹罩着一件浅紫色纱衫,但毕竟质料太薄,根本掩不住多少春光,又或者……她根本没打算藏住胸前美好春色。
当朱拂晓接触到那双曾成功欺瞒过她的男性黝瞳时,对方正专注看她,长目微瞇,那带有评量神气的目光让她感到不是滋味,彷佛她干出什么教他瞧不入眼的勾当似的。
不躲不避,她几近挑衅地抬起下巴。
她挑眉,慵懒斜睨,跟着把一管子薄荷烟凑上唇,淡淡吸了口,淡淡吐出。
薄荷气味能醒脑醒酒,她正想着要多抽几口时,一名作男装打扮的清秀姑娘突然走来,走入她眸线内,不断朝她靠近。
这人……谁呢?
她微怔,脚步未退,双唇甚至还含着烟嘴,疑惑地瞅着男装姑娘。
“姊姊……”沙哑软嗓微颤,男装姑娘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对着她发亮。
第四章怕今宵虚度,忘来日冥冥
被人用混合着惊奇、欣喜,以及单纯依恋的痴迷眸光凝注不放,即便那双妙目的主人瞧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岁,朱拂晓胸中所受的震撼实在不小,尤其听到对方那声多情的低唤,一股热气直钻入血肉里,她背脊陡凛。
花厅中的两个男人几是同时反应。
立于窗边的鄂奇峰正面转向她,踏出一步后又伫足不前,阴郁眼神紧守着她们俩,怕谁受伤害似的……朱拂晓眉尖儿淡淡波动,笑笑地抿着铜烟嘴,心知肚明得很,阿奇大爷忧心的人自然不会是她。
至于在场的另一名男子,他身穿玄色劲装坐在角落的梨花木椅,此时亦站起身,像是鄂奇峰不动,他也就按捺着不动。朱拂晓无法看清男子面目,因他戴着一顶帷帽,黑纱后,那张脸形似有些扭曲。
“燕妹,她不是翔凤。”鄂奇峰道,下颚不自觉绷紧。
朱拂晓未持细烟管的一手被一只有些粗糙、该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小手握住,男装姑娘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俊秀容颜藏不住欢愉。
“大师哥,我知道她不是姊姊,可她和姊姊生得真像……不,不是五官生得像,而是神态……”她略歪螓首打量,看得舍不得眨眼,叹了声。“真像……”
像谁?
谁是“翔凤”?
朱拂晓再次对上男人那双深目,见鄂奇峰抿唇不语,垂于身侧的双掌悄握成拳,看来这位“翔凤”颇有能耐,能惹得阿奇大爷浑身绷紧。
喉底无端漫出苦味,连薄荷的冽味儿都没能将之掩去,她舌尖轻嚅,要强地压下那股酸涩,由着人家亲热地拉住她的皓腕。
“奴家朱拂晓,给这位俊俏小鲍子请安了。”
“我可不是什么俊俏小鲍子,妳明明瞧出来,却来逗我吗?”嘻笑一声,很喜欢被这样逗弄似的。“朱姊姊,我姓秋,叫秋巧燕,灵巧飞燕的巧燕。这是我大师哥鄂奇峰和三师哥宋玉虎,我是他们的小师妹。”
朱拂晓笑不应声,迅速扫了黑衣男和鄂奇峰一眼,后者面庞严峻,似有不豫。
他不想这只灵巧燕子飞来她身边吗?
也对,这“绮罗园”是什么地方?而她朱拂晓是何种身分?寻常姑娘家和她沾染上,没好下场的。
但,她就爱见他难受。
“哟,瞧我这眼力,原来真不是俊俏公子,而是俊俏小泵娘呢!”朱拂晓还逗着她,语气媚软。“巧燕妹子,妳说我这模样,当真像妳说的那位什么……翔凤姊姊吗?”话甫出,她察觉窗边高大身影往前又踏出一步。
戳到他要穴了吗?
好极。
朱拂晓暗自调息,故意反掌握住秋巧燕的手腕,两姑娘一下子就亲热起来,把在场的两名男子全排除在外。
“像!”秋巧燕一个劲儿地点头。“可朱姊姊比我亲姊生得更美些。”
“妳翔凤姊姊也穿裹胸和薄纱?也饮酒抽烟?”
巧燕一怔,忽而脆笑,摇摇头。
“没……不过我记得,翔凤姊姊酒量倒也不错,能喝上几杯,我也能喝一些。朱姊姊,我几日前从大师哥口中得知妳的事,一直想见妳,妳肯拨空来与咱们三个饮酒谈天,那当真好!”
朱拂晓忽觉不太妙。
她的罩门,她自个儿清楚,只要旁人心诚相待,真情实意,她就嚣张不了,狠不下心使坏。
此时,一双清亮眼睛毫无掩藏地直望着她,眼底显露欢快与期盼,恰如话中所说的那样,就盼她来与他们同欢。
思绪深陷又抽离,她记起那个“阿奇”,那个朴直憨气的傻哥哥就踩在她罩门上,把她踩得死死的,让她一股脑儿栽下去。
靶觉到男人深究的注视,她下意识挺脊,缓缓又抽了口烟,撇开脸,将烟雾吐向一旁。
“怎么不见妳翔凤姊姊?”她不经意问,艳睫慵懒眨动。“呵,我险些忘了,这儿可是江北最大的妓院,翔凤怎么能来?唉,妳虽着男装,但明眼人一瞧就知底细,也是不该来的。”
“不是的,朱姊姊误会了!翔凤……姊姊她……”巧燕忙摇头,支吾其词,有些为难地咬咬唇,最后侧目瞧了斜后方的鄂奇峰一眼,又道:“我大师哥会把事情告诉妳的,朱姊姊听我师哥说说话,好吗?”
“燕妹,和妳三师哥回下榻的客栈去。”鄂奇峰沉着声插话。“我自会和朱姑娘好好谈开。”
朱拂晓发恼,真恨他这种命令语气,心一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巧燕妹子,妳大师哥先前和我闹得不太愉快,我也不想与他多谈。他要谈,那也可以,若肯双膝落地跪在奴家面前赔个不是,恩怨自是一笔勾销。”
道完,她迎向鄂奇峰的视线,两人目光紧紧衔接,她轻佻眼底风流又挑衅,他深渊般的双目似窜出火花。
如何?他拉得下脸吗?
她偏要刁难他!
蓦然间,朱拂晓两肩陡颤,一声惊呼梗在喉头,立在她面前的秋巧燕竟“咚”地跪下,直挺挺跪在她身前!
这姑娘……她、她……她干什么?
“燕妹!”鄂奇峰爆出震吼。
影子般静默的宋玉虎两手用力一握,并未出声。
“妳起来!”鄂奇峰大步踏上前,巨掌攫住巧燕的肩膀。
“不要!我不要——”怕被拉起,巧燕干脆伸出两臂,牢牢搂住朱拂晓的细腰,还把脸蛋埋在她胸月复间,模糊嚷着。“朱姊姊,我来替师哥下跪,妳听他说,别恼恨他呀!”
朱拂晓怔住了,在巧燕跪下的那一刻起,她脑子整个发僵,连几无重量的细长烟管也持不住,不知何时掉到地上。
她不自觉地抚着巧燕的发顶,像是怀里突如其来钻进一只小猫,猫儿寻求暖意,而她无法拒绝,只能凭本能张臂拥住……这滋味微妙,却也不太妙,她能否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