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静。
巴罗发觉自身的五感好似全罩在面前姑娘的音容笑貌中,她一无语,他耳中再也无声,空旷草坡上该能听见的风声、鸟鸣、潮骚等等,全都不入耳,真的很静很静,静到……他听到刮过喉中的气,一缕缕缠作字句,他问——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要先占了山再说?”眉峰迷惑地拢了拢。“……而我是那座山?”
陆丹华脸容红扑扑的,嘴角翘起。
“巴罗,你说过我心里有谁,确实是有啊!但那个谁,我想过又想,把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仔细想了个透,我发现原来自己好喜欢西漠那一干大小好汉、好喜欢主爷,只是喜欢归喜欢,我没能成为他们当中任何一位的心上人,他们之中也没谁能住进我心底。巴罗,我后来还发现了,原来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到心都疼痛,莫名的疼,莫名的复杂难解,越想解开,心绪越迷乱……”
她忽而笑,舒音中染着羞涩,不禁腼觍地挠挠发烫的颊面,又道:“还好啊,所谓物极必反,迷乱到了极处,一切底蕴总会现将出来。于是,我就明白了,我对你,肯定很不一样的,若非如此,不会轻易受你言行神态所影响。巴罗,原来一个人真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跟着悲伤快活,只要心里有他,很多事再也不一样,许多心思再也无法单纯。巴罗,我那天在紫相思林里对你大发脾气,既踹又打的,那是因为心里沮丧,因为对你有期盼,渴望知道你心里的念想,求之不可得,所以才坏成那样啊……”
她垂颈,染羞的眸光瞧着自个儿的青裙裙摆。
情生意动间,她不由得趋前一步,两具身躯并未接触,她仅是合上双眸,以额顶轻抵着男人的胸央。
然后,她幽嗓若梦道:“巴罗,你就是那座山。我心里有你。我有你。”
他的五感大开大放,全是面前这姑娘的一切。
她发上香气。她那一小截因垂首而露出的粉色后颈。她呼在他胸口的温息。
然后,是她徐缓的、有点莫可奈何却也欢喜宿命的言语。
她说,山不来就她,只好她去就山。
她说,他就是那座山。
他是她心里的……那个谁!
这一次不是潮去潮来、慵慵懒懒的调儿,而是猛烈狂涛,雄风掀起千层浪,每一下都拍中他浑噩的心口!
冲击太大,他头晕目眩,意惑神迷。
蓦然间,他伸手搂住眼前人,头颅过沈般“咚”一声搁在她巧肩上,半张脸埋进姑娘云发里,他猛嗅着那股清甜气味,沉沉吐纳,仍平息不了胸臆间暴鼓暴弛的莫名痛意。
莫名之事,他不理会的,但这次行不通,由不得他。
由不得他!
“巴罗,你怎么了?”被两条铁臂捆得几乎动弹不得的陆丹华柔声问,细瘦藕臂在受困中很勉强地抬移,悄悄回抱了他。
巴罗没有回话,事实上也答不出话来。
他气息变得粗浓,快要喘不过气似的。
“巴罗?”
男人仿佛一时间承受太多,有些挺不住,上身沉沉的重量愈益压向她。
陆丹华搂着他顺势放低身子,两人双膝及地,就这么互拥着,谁也不想挪撤。
她的情太多、太重,吓着他了吧?
丹华从男人的肩头上扬睫,带笑的眸底映着蓝天碧色。朗朗清空很美,她合睫勾唇,小手下意识抚慰般拍拍男人的宽背,像安抚着受惊吓的孩子,要他别怕、别怕……
海风回旋,宛如最最多情的那一曲,她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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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罗骇然惊惧,俊脸惨白若纸。
人心的跳动能有多快,他现下是体会了,浑身血液同时往左胸疾冲,随着他飞驰的步伐,胸口因惊骇而涨得剧疼,那样的力劲毫无歇止之象,一阵强过一阵,极有可能在下一刻,一颗剧震的心要破膛而出。
近日因乱山云那群海盗滋事,吕宋国许多船主们皆遭殃,不仅商货在海上被劫、船只遭毁,不少船工更因此伤亡。
两刻钟前,他人尚在大岛码头区,几批香料和熏香药材同时要从不同岛屿运将过来,总仓这儿一向听他安排,为防乱山云袭击,他和兄弟们已确实构思出几个因应之道。
以为事情安排好,按着做便无大事。
大事的确没发生。但,让他吓得浑身寒毛竖立的骇事却有一件,光是这么一件,已足够去掉他半条命。
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名给“巴罗大爷”。
那送信的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拿了一位小姊姊三个铜盾钱,帮忙跑这一趟。
后来巴罗猜想,男孩口中的小姊姊,该是花夺美身旁十二小婢其中一个,因那封信里写着——
避事姑娘遭楼主毒手,困于紫相思林石屋内,欲救从速。
接到这样的信,巴罗哪里管得了是真、是假,心想,楼主无法无天到教人发指之境,丹华则一迳由着她捉弄,就算那封信的来源与目的颇有蹊跷,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将手边事物交由其它兄弟代理,他策马驰回,马蹄尚未完全顿下,他已飞身下马,身如疾风地扫向崖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下那条石梯小径。
极俊的身手穿掠了紫相思林,过冷泉池,来到那处小石屋。
四周静谧得教人心惊,他绝非胆小之辈,然此一时分,背脊与脑门竟无端端一阵麻颤,额际很不争气地泌出薄汗。
“丹华!”他扬声唤,赶到石屋门前。
屋内无声响,门虚掩着,未及多想,他举臂一推。
飕飕!飕、飕飕——
有暗器!
十来道银辉从暗处疾扑过来,对准他的面、胸、月复部一举发至。
巴罗听声辨位,目光如炬,动作全凭本能。
事发在肘腋之间,他的闪避亦快到巅毫,无奈对方在暗、他在明,暗器近距离发出,数量又多,他虽连连避开突袭,想寻到机会回击、改守为攻,一时间却也不易。
“陆丹华,纳命来!”幽暗石屋内,有人恶毒一嚷。
“花夺美!”巴罗认出那声音,厉目暴瞠,人随即跨步冲进。
飕、飕!
又有两根芙蓉金针飞至!
他心魂已乱,避无可避,刹那间,胸央中膻穴与下月复丹田处分别中招。
芙蓉金针淬着剧量的迷毒,是花夺美惯使的暗器,入穴气行,随气血窜遍四肢百骸,能让中针者瞬间跌入迷幻境地。
巴罗因血液奔得过急,迷毒漫开之速自然加快,再加上此时怒急攻心,攻得他气海翻腾,都快呕出血来,毒于是发得更快了。
晕眩甩月兑不掉,他朝屋中角落某个模糊影子出手,招未至,那影子已掠到他身后,挨得好近,正娇笑着——
“巴罗啊巴罗,你说说看,我要丹华妹子纳哪条命啊?”
“你——”
“一扯上她,你方寸就大乱。我芙蓉金针都快发完,你还不乖乖就范,哈哈,幸得本楼主够机灵奸巧,就不信射不中阁下。”
“混……混帐……”两片唇像被黏在一块儿,骂人都骂不清了,巴罗恨恨地想控制自个儿的身躯,岂料头太沉,上身晃动,单膝不禁跪落在地。
那娇腻却无比可恨的女嗓又笑,心情好得不得了似的。
“巴罗,原来拿丹华妹子作文章,钓你这只冷冰冰的闷葫芦,还当真给本楼主钓到手,得来只费了一丁点儿功夫。很好很好,呵呵,事实上是太好太好,咱都没料到会这么顺遂呢!本楼主挖了个暗坑,阁下奋不顾身就往底下一跃,好,好气魄!瞧你这么有情有义,我下手定会节制些,绝不让你死得太难看。你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