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玩了,小傻瓜,瞧你把手弄得好冰,都不觉冷吗?”
笑骂着,花夺美暂且抛下扁橹,忙将兰琦儿那只手从沁凉湖水中拉出来,边冲着她的冰荑呵气,双手边搓揉着,试图要弄暖她。
兰琦儿仍旧好乖,静静由着她。
“咱们上岸歇息一会儿吧。”花夺美把她的手藏进温暖披风里,再拨拨她的刘海,才又起身掌橹。
不一会儿,小舟泊岸了,垂柳长岸上有座石雕小亭,是她俩乘舟出游时,常上去小坐的地方。
“来。”花夺美握住兰琦儿的小手,把她带上岸,另一臂则拎着装满吃食、清水和茶具的双层竹篮,窈窕的两抹影儿同时步进小亭里。
将小亭里的石桌、石椅擦拭过,安置好玉女圭女圭般的美姑娘后,花夺美动作娴熟,一刻钟不到便已摆妥茶点和茶具,燃起小陶炉里的火炭用来温热开水,两姑娘在萧飒的清秋气味里品起茶汤。
三载寒暑悠悠过,花夺美早已照看兰琦儿习惯了,她是长姐,再加上年岁轻轻就当家管起“飞霞楼”,很自然便把所有姑娘都当成自家姐妹,特别是遇着怜弱无助的那一类,她的母性总要大大被激发。
“要吹吹再喝。吹五下。”把斟了八分满好茶的瓷杯放进兰琦儿手里,她叮咛着,见兰琦儿乖乖按她的话做了,丰润唇瓣赞许地弯了弯。“对,兰琦儿做得很好,吹吹再喝就不烫舌啦!”
兰琦儿脸容平静,乖乖喝完几杯茶后,她垂眼定定瞅着手里的白瓷杯。
花夺美也不以为意,知道她动不动就沉进自个儿的天地里,常对着某物极专注地深究起来,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认真,却也相当可人意儿。
忍不住,她伸手去揉揉兰琦儿的发,帮她拉拢厚暖披风,手心轻抚她略凉的脸儿,把她稍乱的发丝一根根理好。
“你好乖,这三年够努力了,把自己养得白里透红、身强体健,兰琦儿真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你大哥见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痛,很欢喜的。唉唉,你可是他的‘心头肉’啊,知道吗?”说到最后,指尖忽然变得好不正经,又习惯性去挑人家姑娘的洁美下巴。
姐姐也是……
也是“心头肉”呀……
不说话的姑娘仍低眉无语。
花夺美拣了几块小酥饼和精致茶点放在她面前小碟子里,正要吩咐她佐茶吃了,一阵杂沓马蹄声远远便已传来,由远而近,她循声侧脸。
迷蒙的冷雾中,先是出现一道灰灰的疾影儿,随即又多出七、八道来,那些人纵马飞驰,把杨柳岸边的清静调儿狂扫而去。
领头的那抹灰影渐近,马背上的人轮廓渐渐清明,本是从小亭前飞掠过去,猛地意会到什么似的,突然“迂”了声,扯住缰绳,硬是让底下坐骑伫蹄,而身后七、八名冲过头的手下亦纷纷跟进,顿时,岸边“迂”声和马匹嘶鸣声声震耳,险些弄得人仰马翻。
领头的那位大汉策马跺回。
他翻身下马,没得到邀请便大刺刺跨进石雕小亭内。
“真巧,在这里遇上。”男人巨掌爱怜地抚着兰琦儿的头顶心,炯炯有神的眼直勾勾注视对桌容姿艳丽的女子,闲聊般的语气听得出心情颇好。
花夺美眯眸哼了声。“当真好巧,怎么就遇上雷萨朗大爷了。”
“嗯。”他颔首,嘴角微软,迅速瞥了眼泊在岸头的舟只,又溜回来瞧瞧摆满石桌的茶具和糕点后,懒懒盘起双臂道:“要不是瞧楼主摆出这等阵仗,我还以为楼主是特意驾舟来小亭这儿相候。”
方寸一紊。“我该晓得大爷的归期吗?”
“我以为我手中的雪鸽应在几天前就将信息送上‘飞霞楼’了,怕路途遥遥,中间多生变故,我连发五只雪鸽,它们飞了那么久肯定极疲累,楼主好好待它们了吗?”他劣性难除,又开始“玩女人”。
“……若是瞧见那几只雪鸽,我自会好好对待。”捧杯浅啜,有意无意避开他深邃的目。
雷萨朗勾唇不语,黝脸虽满面风霜,眉宇亦微现疲色,神情却无端柔软。
还再瞧她!“我和兰琦儿今日出游……是、是来饮茶赏湖景的。”话到一半竟气弱?花夺美真想掐自个儿大腿一把!绣颊温烫温烫的,似乎是……心虚所致。
“在这种雾蒙蒙的湿冷天气?”浓眉略挑。
“只要有心,雾里也能看花,大爷不知吗?”硬是娇声辩了句。
“楼主说得很是。”雷萨朗两手一摊,口头上好似赞同她的话,但怎么听怎么刺耳,大有“不与小女子为难也”的意味。
当真恼人!
花夺美咬咬牙,暗自作了几下深呼息,美脸再不去瞧他,对着兰琦儿哄道:“咱们别理你大哥,乖,把小碟子上的玫瑰冻吃了,是田大娘的拿手点心,你最喜爱的。”
不说话的姑娘晃晃脑袋瓜抬起脸,谁也不瞧,但听话得紧,放下暖手的小杯,乖乖用小竹叉吃起碟中茶点,秀秀气气地咀嚼。
胸中鼓震的力道猛地强悍起来,雷萨朗渐已熟悉这种奇特滋味。
每当这女人连合妹妹“排挤”他时,总教他啼笑皆非,有时见兰琦儿如此听她吩咐,像小羊羔般,好乖地赖在她身旁,他竟然也会吃味。
黑披风往后一撩,他粗壮臂膀突然横过石桌,叩住女人的玉颚。
“你干什——唔唔……”被狠吻了。
花夺美眯起美眸,近距离瞪人,待要发狠劲反吻回去,他竟蓦地撤走,害她欲吻没得吻,一时间傻掉。
“天要晚了,楼主允我搭顺风舟一道儿回家吗?”模模她的脸。
“什、什么?”
他没多解释,只低柔道:“等我一会儿。”
她怔怔地瞅着他转身,走向候在小亭外的七、八名胡族大汉。
回家吗……
她唇很烫,心口骚动,觉得自己有点惨,像落进蜘蛛网里动弹不得的小虫子,摆月兑不掉缠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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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男人把坐骑交给手下照料,还牛饮了好几杯她用上好茶叶煮出的佳茗,见酥饼和茶点剩下不少,大口一张,没几下扫了个精光。唉。
她晓得,那群西漠汉子就住在城郊十里外一处极宽阔的宅院,是三年前他在决定生意上的合作对象后才购置的,宅子外有大片野林和草地,可供他们平常策马飞驰、活络筋骨,而那里同时也养了不少骆驼和骡马,一年固定两趟往来西汉域外和中原,驮来价格惊人的奇香异药。
他的事,她从不过问,却下意识会留心观察。
他偶尔会出远门,不一定回西漠,也不一定是为生意上的事,他似乎还忙着其他事物,在这烟雨江南交到几位不错的朋友。
和同一个男人竟“厮混”三年之久,这全然违背她当初的想法,教她心有点慌、有点乱。莫名的慌乱让她仿佛如履薄冰,踏出去的每一下都该深思,但矛盾又诡异的是,她隐约感觉着,自己或许也在期待下一脚会踏破冰层、跌落,然后灭顶。
她究竟怎么了?
而他,又是怎么了?
“……西漠那边,烈尔真这三年做得极出色,在部族里声望也高了。当年离开时,我早把族长信物全交由他,那是他要。他要,我便给。”
“但族里长老仍是看重您的,烈尔真做得再好又如何?他名不正、言不顺,都三年了,仍旧有族人反他,您才是咱们真正的狼主!”
“我早已不是。”
“狼主……”
“如今的雷萨朗仅是单纯的胡商,与‘西漠狼主’再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