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刀家这边自然是乐观其成,消息传来,喜气把整个“五虎门”都淹没了,万万没料到自家二爷有这等本事,平时话不出三句,却两下轻易地就让美姑娘点头嫁他,当真不容小觑。
因两家联姻,彼此间的往来联系更较之前忙碌了。
决定下聘与迎娶的日期、敲定婚事的大小细节,忙着、乐着、欢腾着,婚期渐近,气候愈凉,就在枫叶尽红的深秋时分,杜击玉央求着两位欲北上办事的师哥带她同行,让她上年家的武汉行会见见九师哥裴兴武,将她即要成亲之事亲口告之。
她还求了殷落霞,盼殷落霞高抬贵手,暂且放裴兴武回“天龙堂”一趟,让他能来喝她这杯喜酒、对她说几句祝福的话。
殷落霞自然是允诺了,毕竟,这世间有本事拒绝得了杜击玉、能不心疼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啊!
只是当裴兴武带着杜击玉返回衡阳,刚踏进“天龙堂”大厅,见过师父、师娘和几位师哥后不久,竟是意外地收到殷落霞托人送至的四颗“续命还魂丹”,以及一个要裴兴武无须再回她身边、从此便作陌路人的口信,激得裴兴武当场火冒三千丈,长年的温朗表相尽毁。
如今风波虽已弭平,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杜击玉每每思及那日裴兴武听过那口信后的反应,仍是心儿怦怦跳,余悸犹存哪!
冬临的第一场雪已连下两日,午后雪势虽小,天光尚清,寒意犹重。
此时,“天龙堂”后院里,正对着中庭的素雅厢房正不畏寒似地大开两扇窗门,临窗下摆着长案,案上按例横置古琴、焚着檀香,姑娘家的纤指拨弄七弦,指尖有情,带开一串美音。
“落霞姊姊,妳肯随九师哥回『天龙堂』,陪我说说话、听我弹琴吟唱,我心里都不知有多快活。”
婚期在即,见裴兴武亦寻到一生相守的好姑娘,而且还能一同来这儿为她祝贺,杜击玉内心的欢喜之情早溢于言表。她率真笑开,弹奏间,水眸瞧向与她同坐在窗边的殷落霞。
后者男妆清雅,淡然一笑,并未言语,只弯身将底下温暖的小火盆移向杜击玉脚边。
“妳和九师哥一样,总这么护着我。其实服过三次『续命还魂丹』后,我身子骨真的好上许多了。落霞姊姊,之前妳把余下的四颗丹药全送了我,我仍是一年服一次,会乖乖按着妳的指示,不会躁进的,一定把自个儿养得身强体壮。”
殷落霞笑意微浓,淡道:“不把妳养壮,妳九师哥怕要寝食难安了。”
此一时际,门外廊下有人接话了——
“我瞧真正寝食不安的是另有其人,轮不到我头上了。”话音刚落,就见两名高大男子一前一后跨进房中。
“五师哥。”杜击玉回首笑望,眸光随即轻悄地掠过裴兴武,投向立在他身后的刀恩海身上,柔软喃道:“你也来啦……”
昨日正是“刀家五虎门”过来“南岳天龙堂”下聘的大好日子,而迎娶吉日就订于五天后,因此刀家将大小聘礼下定完了,并未回湘阴,而是在衡阳包下一家客栈,暂且住下,打算吉日那天再上杜家将新娘子迎回。
双方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喜事一传出,各门各派前来道贺之人差些挤破两家门槛,这些天尽避小雪不断、天候甚寒,“天龙堂”里的贺客却依然颇多,大厅、回廊上张灯结彩,闹腾得如要过年节一般。
按古礼,未婚夫妻在正式拜堂成亲前不能相见,但刀、杜两家毕竟是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得守,亦丝毫不避讳。至于刀恩海今日之所以又上“天龙堂”来,主要是受裴兴武之邀,说是久未与他把酒言欢,要趁着他成亲前好好与他畅饮一番,谈些“男人心底话”。
接触到杜击玉水灵的眸子,刀恩海一时间竟欲调开视线。
他这极不争气的反应其来有自。
自一个月前,他在那片枫林中被她亲过后,那些关于她的梦突然之间变得……变得很不一样了。
梦不再仅是单纯地重复与她发生过的事,它们似乎有了操控的本事,一幕接着一幕往前推进,他梦见她的吻,那个吻持续了许久,到得最后,已分不清是她吻他、抑或是他在亲吻她,又或者……四片唇瓣彼此纠缠、相濡以沫,根本已融化在对方的唇舌里,和成一块儿了……
包可怖的是,他的梦不懂得“适可而止”,有时简直……简直大胆、下流、无耻又荒唐到教他在醒来后,几乎无颜面对自己。
此时,裴兴武步至殷落霞身旁,也不管尚有其他人在场,抬起大掌极自然地模模她的秀颊,道:“怎么冰凉凉的?”他让掌心的暖意不断热着她的脸,那摩挲的举动透出显而易见的珍惜。
“我……我不觉冷……”殷落霞清冷的脸蛋不禁起了嫣色,咬咬唇,连忙拉下他的手。“别忘了我是大夫,你、你别乱模啦……”说这话像在撒娇,她不禁一愣,瞥见裴兴武正笑着俯视她,害她羞窘不已,心底却悄悄地生出蜜味儿。
见师哥与心爱姑娘的亲昵模样,杜击玉忽地有些想笑,是那种混合着无奈、了然和羡慕的苦笑,或者……也带着点嫉妒吧?
她再次望向静伫于原地的刀恩海,后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炯然的双目映出潜藏深意的辉芒,仿佛有什么在里边炫晃,可她无法读出。
不应该感到酸涩、委屈啊……她早就知晓他的脾性,明白他是个如何木讷又严谨的人,若要他当着旁人的面,做出些许亲密举动,怕是一辈子都难了。
但是,至少她可以享受到“教”他的乐趣。
她的野心在得知心疾有根除的可能后,变得很大、很大,她要他的一切,要他一日比一日加倍地喜爱她。她会把身子养得壮壮的,会给他好多、好多的温暖,会陪他很久、很久。
她会得到他的真心,以及压抑在真心底下,那些波涛汹涌的热情。那热情啊,在那片美且凄迷的枫林里,她曾经成功地引发过,所以,得对自个儿有信心,他已是她囊中之物。
“恩每,过来这边坐。”她朝他招招手。
如以往的每一次,刀恩海一语不发地踱近,在她指定的所在沉静落坐,似也遗忘了在场的其他人,目光深邃且专注,直勾勾地锁定了那张略染病色,却仍美得惊人的脸容。
杜击玉浅浅一笑,继而转向裴兴武,道:“九师哥,往后我嫁至湘阴,要再想听你的铁箫清音,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趁着此刻,咱们来一回琴箫合奏,让我再添些美好回忆,可好?”
裴兴武的注意力终被召回,大手悄悄地握了握殷落霞的柔荑,才甘心放开。
“若无我的铁箫与妳的琴音相陪相衬,妳可寂寞许多喽!”他眉眼带趣,潇洒地从腰间取出长箫,抵在唇下,十指按捺,淡淡地吹奏而出。
这一回,箫声清长动人,少了孤伤之情,多了婉约幽意。
然后,琴声隐隐切入,在铁箫清音里流转,渐渐清明,是一曲柔软而耐人寻味的曲调。
合奏的两人浸婬在欢愉的氛围里,琴箫之合默契胜人,如此妙音,闻者自当沉粹……
但,刀恩海胸中却窒闷起来,那感受极为诡异,他不自觉地沉下眉眼,呼吸吐纳渐灼,原就严峻的五官更形刚硬。
琴音与清箫在耳畔相融相激,亦在他心中交荡,忽地,他有些儿明白了,知道内心那股郁闷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