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发一语,他拉着缰绳往来时方向举步踱去,走得极缓。
杜击玉心底不禁笑叹。这样的他,木讷、寡言、不懂得说笑,偏就是无趣得让她感到兴味盎然。
他自持且惯于压抑,那从无人知的内心深处,到底藏有多丰沛的感情?她好想知道呀!好想、好想……想得心都扭痛了,血在四肢百骸中“噗噗噗”地腾烧着,满是兴奋。
拎着罗裙,她跟上他的脚步,柔软嗓音有意无意地挨在他耳边吹气。
“恩海,我来牵马。”
不等他答话,她已抢走他掌中缰绳。
然而事实上,刀恩海也不太能反应,因姑娘家的如兰馨香忽地拂过耳颈,他胸中一突,面颊不平气地热了。
下一瞬,他空荡荡的掌心里硬是被塞进一物,软绵绵的,微凉,他垂眸瞧去,竟是她的小手。
杜击玉一手牵马、一手握着他,神态愉悦而安详,仿佛如此的举动已重复过无数次,半点儿也不觉突兀。
“妳……”这是做什么?可惜话梗在喉间,他问不出来。她的柔荑仍因旧病尚未尽除而透着凉意,这般纤细又如此弱质。他胸中怜情悄增,不由得收拢单掌,用暖热包裹了她。
两人一马在林中漫步,落叶在脚下轻响,几只雀鸟在林间盘旋,啾啾呜叫,从这边的树梢飞往那边,不一会儿又从那头飞回,追逐着、嬉闹着,在清冷中添上一些乐趣。
彼此皆无语,侧耳听着雀鸟巧啭,随着每个踩出的步伐,又仿佛倾听起心底的声音,那些明白的、未知的、似懂非懂的,复杂中掩藏着单纯的意念。
“恩海,你不是想问我的答复吗?”她终是打破沉默,语带柔软,像是轻叹着。“你不敢问吗?”
刀恩海陡地停下步伐,侧过峻脸,俯视那双潋滟着一林秋红的水眸。
他面皮燥热,胸中躁动,黝瞳深处窜着小火。
“妳考虑仔细了?”并非不敢,是他尚在作准备,先把心筑起一道厚墙巩固,以防伤得过重。
“是。”杜击玉率真地颔首。
他下颚一绷,抿抿唇,终问:“那么,妳觉得呢?”
她凝望着他,看得十分专注,将他紧绷又努力自持的脸庞尽收眼底,一朵朵的小花在心中绽开。她想,她确实是个怪姑娘,竟觉他现下这“硬撑着”的模样着实有趣,害她心痒难耐。
对刀恩海而言,像是度过了一百个年头那么久,久到他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胸口的跳动就要停止似的。
终于,姑娘的唇瓣蠕动了,他听见她道:“恩海,我有两件事问你。待问过了,我便给你答复。”
他明显一怔,嗓音略哑。“妳问。”
她握着他粗掌的小手紧了紧,微微笑。“第一件事是……你那日说了,刀伯母想在有生之年,见你们几个兄弟娶妻生子,你想让娘亲欢喜,才不得不找个姑娘成亲。恩海……为什么是我?”软嗓稍顿,那抹轻极的笑弧仍在唇上,她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为什么向我求亲?难道……就只为了当年我曾对你说过,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帮上忙,要你一定、一定告诉我的那些话吗?”
面对她的问话,他沉峻的面容似在思索,沉吟了会儿道:“我只想到妳。”
“什么?”她芳心一促。
刀恩海有些窘迫地避开她的眸光,粗声又道:“我们五个兄弟,除老五侠风外,其余四个都已到了该成亲的年岁。娘亲最担心的是大哥与我,大哥责任重大,一心为『五虎门』,根本不曾将心思放在姑娘身上。而我……我这些年常在江湖上走踏,帮忙着『五虎门』外头的事务,也没想过成亲的事。”
他没实说,其实最教刀母忧心的是他,毕竟刀家老大没他这般木讷浑朴,再有,他断了一臂,长相严峻兼之刚毅粗犷,完全挤不上英俊儿郎的行列,要盼到一位“慧眼识英雄”的姑娘,着实不是件易事。
深吸了口气,炯峻的双日再一次调回至面前的玉雪容颜,他神情认真地说:“所以,我只想到妳。如果得找个姑娘求亲,除了妳,我想不出其他。”
“你在江湖上闯荡许久,肯定遇过不少好姑娘,就没有你喜爱的吗?”
沉默了会儿,他语调好慢,静道:“我只想到妳。”
噗噗噗!又听见花开的声音了,一朵接连一朵,在心里开得灿烂无比。杜击玉真怕下一刻要旧疾复发,因胸口充斥了过多的欢愉,胀得生疼啊!
他怎是不喜爱她?
他仅是不晓得自个儿心里有她吧?是吧?是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
克制不住地冲着他笑,她笑得傻呼呼的,向来过分苍白的霜颊竟浮开两抹晕红,美得教人屏息。
刀恩海呼吸陡紧,气息浓灼了起来,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回答了她的疑问。
他咬咬牙,喉结明显蠕动,艰涩地挤出声音。“妳、妳不是还有第二件事要问吗?”气息粗喘啊……与人大斗三百回合也没这般劳神费劲儿。
杜击玉摇摇他的手,美眸迅雷不及掩耳地掠过灿光,她忽然靠得好近,朝他仰起小脸。“第二件事是……”她说得好轻,吐气如兰,有意要迷惑谁一般。“恩海,你亲过别的姑娘吗?”
嗄?!刀恩海陡地瞠目,惊人的热度正在体内蔓延。
杜击玉又道:“七师哥和八师哥私下同我提过,他们说,男人很奇怪的,明明心里没喜爱人家姑娘,仍是会想去亲亲人家、抱抱人家、拉拉人家的小手,跟着心里头就满足了。你呢?恩海,你会这样吗?”
他会吗?他、他他他……刀恩海重重呼出一口气,瞪圆的双目改而瞇紧。
她那班师哥们也太“乱七八糟”了吧?!明知她没什么历练,以往病重,长年养在深闺里,几是足不出户,近年来状况虽渐转好,下榻走动的时候多了,偶尔也能由人护着出门逛逛,但接触到的人一样是那些个,她那几个“不良”师哥却还要说些浑话逗她?
“我不会!”面涌热潮,他说得咬牙切齿。“我也没亲过哪家姑娘!”
她又笑,小涡儿在颊边轻跳,红晕似乎更浓了。
“那很好呀……恩海,我心里很欢喜。”她再次孩子气地摇晃他的手,软唇吐话道:“那么,你有没有可能在这儿亲我?”
气息一窒,他双目瞇得几成细缝了,肚月复似挨了重重一拳。
分明秋凉,他倒是渗出满额薄汗。磨磨牙,硬挤出声音。“妳说,只问两件事,问过了,就会给我答复,妳究竟——”
瞇紧的眼忽又瞠大,他呼吸真停了,因方唇教她的小嘴密密地堵住!
独有的香气传送过来,滋润着他的干涩,她吻得使劲儿,小手也将他的单掌握得好用力,两人身躯离了一步,仅四片唇瓣和两只手紧密接触,贴着、黏着,不放。
她她、她她她……刀恩海脑中乱哄哄的,宽额上的汗都被毛孔里涌出的热气给蒸腾了。她这是……这是诚心要他的命吗?!
血气上冲,他竟晕眩得眼花,看不清楚一切,只模糊地捕捉到她的音浪,抵着他的唇瓣漾开!
“……恩海,你背着的那张七弦琴是师傅方才送我的临别之礼,因为我跟师傅说,我要嫁人啦,往后就住在湘阴的刀家,没法儿再时常过来学琴了……”
她的笑印在他嘴上,柔柔软软的,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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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击玉的允婚在杜、刀两家掀起不小的震荡。
杜天龙夫妇嘴上直说要帮刀恩海找个好姑娘、撮合姻缘,但心底算盘早打得叮当响,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根本是看他这个女婿,越瞧越有趣。只不过两老的伎俩尚不及尽施,两个小的私下已大事底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