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祝你福寿与天齐,祝福你生辰快乐,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虽说年家大厅里挤了百余人,厅外还被团团圆住,但这一刻,除了这一老一小天真坦率的交谈外,竟无半丝声响。
窦大海持续傻楞当中,落腮胡也被定身似地,一根根硬挺,动也不能动。
而年永春倒是舒出一股浊气,胸口至痛,是从极度恐惧下陡然放松的结果。他三魂七魄终渐归位,虽然讶异,脑中思绪一动,猜想这一老一小在九江时定已相识。
莫怪,昨日在开封大街柏逢,她已知此处是他的家乡,还道他是回乡成亲?!
唉,就不晓得老大爷还对她提了什么?
捺下心中躁急,他踱向他们。
年忌青见他走来,老脸一沉──
“金宝儿别理他,咱儿带你到别处玩去。”
“不成,他是我永春师傅,我偏要理他,还要对他笑。”生辰快乐歌唱完,她打拍子的手改而梳顺老人的白髯,水亮的眼却冲著年永春笑弯了。
“呜,你理他,都不理咱儿啦!”好哀怨。
“哪有?你不骂我的永春师傅,我就理你、喜欢你,自然也会对你笑,把你当江湖好兄弟啦。”
窦金宝的话让年永春心中一暖,爱怜的感情悄悄涌出。
他嘴角已忍俊不住轻轻飞扬,心想这一老一小差了百零二岁,却如此谈得来,皆因率真脾性,如孩童一般。
清清喉咙正欲插话,一名仆役却匆匆忙忙跑进厅来,上气下接下气地喊著──
“永春少爷──永、永春少爷──”
年永春陡地回头,双眉微蹙。“有话慢慢说。”
“慢不得、慢不得……”那仆役深吸了口气定下,连忙又大嚷:“永劲少爷要离家出走,被祥兰小姐发现了……两人现下在大宅院后的守清湖畔起了冲突,祥兰小姐……竟掉进湖里了,快──”
话未听完,年永春脸色一变,已飞奔而出。
睫毛长长俏俏的,像小扇儿似地,和三姊有得比。
皮肤女敕呼女敕呼的,像杏仁豆腐一般,比三姊还晶莹剔透。
还有那张唇瓣,啾瞅地一红点儿,比三姊的樱桃小口还要小。
三姊是窦家姊妹当中长得最标致、最亮眼的了,而眼前这睡著的姑娘犹胜三姊几分。倘若睁开眼来,那对眸子肯定也美得不得了。
“小宝,做什么?”
“嗄?”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美色”吸引,已学著师傅挨在姑娘家的床榻边,还俯得近近地打量著榻上的姑娘,都快亲到人家了。
她坐正身躯,咧嘴一笑:“师傅,她生得好美呀。”那语气就和当年她将他瞧清,“惊艳”于他的俊容时所发出的赞叹声一模一样。
年永春被她逗笑,眉宇间的皱纹淡了些。他抬起手揉弄她的发,瞧见她今日换上一对鹅黄颜色的缎带,那也是自己在她十八岁生辰所送的礼物之一,嘴边的笑不由得加深。
今天是“年家太极”好大的日子。一是老太爷寿诞,一是当著武林众位宣告新掌门,可原本安排妥贴,临了全毁了。
外头各大派的朋友已交给永澜全权担当,而里边起冲突的两人──
他再次瞧向榻上沉睡的女子,温朗眉峰不禁拧起,遂又思及那个冥顽不灵的族兄,把落水的祥兰抱回后,就独自关在自个儿的院落里,硬是不过来探看。
这件事再不解决,永远回不了九江过清闲日子,唉。
“师傅别叹气,这位好姑娘掉到湖里而已,都把过脉、喝了药,睡饱就醒了,没事的。”她小手自然地覆在男子手背上,安慰地摇了摇。
“祥兰她身子一向不好,发生这次意外,少说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可不像小宝这般,壮得跟牛一样,用不著师傅担心。”最后一句带著玩笑。
“师傅是不用担心啊,小宝不会掉进湖里,若掉进去,也会游啊游的泅水,自个儿找岸上的。”
“是啊,换你掉进湖里,师傅是绝对不担心的。”他逗著她。忽地,脑中一闪而过,记起适才在大厅上的那份恐惧,这辈子他永不愿再尝。
“师傅只担心小宝跟人打架。”
他一笑。“你每回跟人打架都是惊天动地的,师傅能不担心吗?”
“唉唉,小宝知道,师傅是怕小宝没法控制力道,打伤了人。”
俊颜柔和,男子双目深邃,已流溢出爱怜神情。
“师傅更怕别人伤了小宝。”
苹果脸瞬地笼罩一抹亮丽光采,窦金宝咧嘴笑开,四朵笑涡旋啊旋的,再如何豪直爽快,也透著女儿家的娇态。
“师傅,你待小宝真好。我会乖乖的,再也不胡闹惹事。”
知她脾性,年永春才不奢望这满腔侠气的姑娘,从今尔后真会乖乖的不惹事生非。但见她晕红的双颊,一张小脸万千可喜,他心中轻荡,竟如一叶飘落于平静湖心,涟漪悠悠。
此时,窦金宝水亮的眼眸缓缓移向沉睡的美姑娘,放轻了声音──
“师傅,小宝有件事不太明白耶!”
咦,没人回应她。
“师傅?”
“嗄?!”年永春迅速坐正身躯。
“你是不是想睡觉啊?”她明眸古怪地打量著。“师傅,你、你你怎么红了脸?喔,还有耳朵也红了……很热吗?我觉得还好啊。”
“不不、不是热……”老天,他适才胡思乱想些什么?竟觉得那张唇红艳艳,好……好生诱人?
老天──
“你刚刚问什么?”连忙转移话题,他想抽回教她覆住的手,又觉太过刻意,只得暗暗宁定心绪。
窦金宝岂懂他心情转折,偏著头问出──
“师傅,为什么这位祥兰小姐不姓年呢?”
她姓凤,凤祥兰,愈想愈觉好奇,问年忌青,他却不说,偏要她自个儿问师傅去。
没想到她会如此一问,年永春沉吟了会儿,缓下躁动后才徐徐开口──
“那是因为祥兰是凤氏家族的小姐。凤氏家族和‘年家太极’可说是世代情谊,往来甚频。二十年前,河南河北新兴一股神秘势力,据说是东瀛浪人,本在沿海一带横行,食髓知味,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进内省。”
听到这儿,窦金宝眨著大眼,忽地插话──
“我听阿爹说过。阿爹说,当时大姊已经一岁,可是二姊还在娘肚子里,四海镳局总共才十二名镳师,规模还很小。可是因为东瀛浪人的缘故,官府和好多大商家都忙著请人护镳。阿爹说,那时娘有身孕,还直要跟他一块走镳,结果二姊就在走镳途中出生啦。”
年永春敛眉颔首,反握住安在他手背上的小手,本欲放开,却觉她掌心虽丰厚柔软,指月复间已有著因长年练武生出的硬茧子。他心生怜惜,拇指下意识搓揉著,一时间竟没法撤手。
继而,他又道──
“那些东瀛浪人行事凶残,确实杀了不少平民百姓,年家上一代,也就是我爹亲那一辈,遂领著其他各派人士,用了半年时间大力布署,无引蛇出洞,再分路围困……那次,祥兰的双亲亦率著凤氏家族前来援手,却在和东瀛浪人正面交峰时,为救‘年家太极’的掌门,反倒双双丧命于对方刀下。当年,祥兰还不满周岁。”
窦金宝轻咦一声。
“那──她不就成孤儿了,那么小就没了爹娘……”略顿了顿,她又轻轻喃道:“我家阿娘虽然好早就去世了,但金宝儿还记得她笑的模样,好温柔好漂亮,像春天里的花儿。我会一辈子记得,永远也不忘记。还有啊,我还有阿爹、云姨和姊妹们,也还有师傅……”没头没脑忽然叹了一声。“这个祥兰小姐好可怜喔,阿宝要对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