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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宝年年春 第13页

作者:雷恩那

十八岁生辰一过,窦金宝获准同镳局的几位老镳师一起出镳。

其实以往她也随队走过镳,但却一定得有窦大海或大姊窦招弟随行坐阵,要不,恐怕制她不住,会在半途惹出什么祸事。

虽还不能单独领队,但能月兑离阿爹和大姊的“监控”,也足以证明她真是长大了,毛毛躁躁的性子已收敛许多,如今,只要经验一够,想独当一面亦指日可待。

往岭南而行的这趟镳,走的是熟路,所以十分顺利,前后只花了十天时间。

现下,窦金宝和几位老镳师已踏进九江四海的大门归来。

大厅里,老镳师正同窦大海和云姨谈话,而窦金宝衣服也没换,只匆匆洗了把脸,腰间还插著两柄八角铜锤,便一溜烟地跃出练武场,往门口奔去。

“咱儿出去啦!”

“喂!金宝儿,你上哪儿去呀?!”窦大海扯嗓喊著。

“我、我出去!”有答跟没答一样。

“俊天还得出发到河南开封,那‘年家太极’的老长辈过大寿,咱们收到请帖是天大的荣幸,要好生准备一番。欸欸,你不待在家里养精蓄锐,还猛往外跑,不累吗?!”

“不累!我、我有事。”丢下话,人已跑得不见影踪。

有事才怪!

众人心知肚明,她九成九是往学堂去了,去见她的永春师傅。

这些天,窦金宝人虽在外方,心却停留在十八岁生辰的那晚。

那一夜,她首次尝到失眠滋味,眼睛对著榻顶一整晚,脑中却有如万马奔腾地思索著──

她不是觉得,师傅孤零零一个人太可怜吗?

不是希望他能看上某家姑娘、懂得去讨好姑娘,然后和姑娘白头到老吗?

如今,有一个姑娘能陪在他身边,让他一辈子欢畅喜乐,她该为师傅高兴,该诚心诚意地祝福他的,不是吗?

是了,她要同他说去,当著他的面,告诉他……她真是替他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宝大,你回来啦?!”

罢弯进巷弄里,几名学堂的孩子见到她,欣然喊著。

“小银子、翠花、阿德章、喜洋儿……你们怎么不上学堂?”

“刚刚下课啦!太阳都快下山,咱们当然回家吃饭啦!”小银子噘著嘴道。将裹著文房四宝的小包袱甩在肩头上,那模样瞧起来挺不爽快。

窦金宝正欲询问,喜洋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要求──

“宝大,你去找永春师傅回来好不好?我不喜欢老师傅,他好老好老,讲的话我都听不太明白。”

“老师傅?!”谁啊?!

“老师傅是这些天新来的师傅,他真的好老好老喔。”

“好老好老也就算了,脾气还不大好呢,几次讲到二十四孝,都不按书里头的内容讲课,还拚命骂人。”

“骂谁啊?”窦金宝瞪大眼。

“骂二十四孝里的那些孝子啊,骂‘扇枕温被’的黄香好假、骂‘哭竹生笋’的孟宗也很假、骂‘彩衣娱亲’的老莱子假得不能再假,从第一孝骂到最后一孝,唉,看来这世上没什么孝子了。”

“还有啊,那个──”

“你等一下,我先说啦!”

“宝大宝大,不只这样啦,那个老师傅他──”

孩子们围著她七嘴八舌,纷纷大吐苦水。

“那永春师傅呢?!他上哪儿去了,为什么请老师傅来上课?!”抢到空档,她连忙问。

阿德章搔搔胖颊,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声音还陡地压低──

“宝大,咱儿那天拿肉骨头到后院喂小黑,绕回学堂时,就听见永春师傅和老师傅说话。咱儿心里好奇,就继续听下去了。原来,永春师傅想请那个老师傅照看学堂里的孩子,他好像要回乡一趟哩。”

回乡?!

窦金宝一怔,颊上长年的红晕微黯,呐呐追问──

“他家乡何处?回去要做什么?有没有说哪个时候回来?”

阿德章面有难色,拧著眉用力想著半晌才道──

“咱儿没听清楚,只知道好像是提到什么……什么耽误了姑娘的青春,真是罪该万死,什么……要跟谁快快成亲,还有,永春师傅说,因为事情很紧急,他必须赶回去处理,要老师傅先撑著点。”

师傅在家乡,早巳订下一门亲了……

再不回去,恐怕要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她清楚他回乡的原因,却不懂为什么走得这般突然?

连见她一面、同她相辞都不愿?

心头好乱、思绪交杂,蓦地好想抱住谁大哭一场。

不、不!她十八岁,是个大姑娘了,不能抱谁痛哭。要抱,也只会抱著师傅,他不会笑话她,不会把自己的糗态告诉谁,只会任她抱著,用那好听的嗓音轻轻安慰。

可是师傅成亲去,跟另一个姑娘在一起,师傅不再是金宝的,不是了……

喔喔喔,窦金宝,你不是想开开心心地祝福人家吗?干什么自怨自艾?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宝大,你怎么呆啦?喂──”

有好几根手指在眼前胡晃,她眨眨眼,终于回神,习惯性地咧嘴笑开,却觉双颊发僵。

“唔……我没呆──”

说时迟这时快,巷弄里忽地闪出一个身影──

“下课了还不回家?赖在这儿搞啥东西?!”

“哇──老师傅来了──”

孩童们被那苍老的声音吓得往大街上逃窜,一眨眼全不见了,只剩下窦金宝留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是哪家的小表?”那老人顶不客气地吹著胡子。

“我不是小表,是大姑娘。在下四海小金宝。”

她瞅著老人留过膝处的白髯,纳闷师傅怎会请来这么“老”的人代课?!

可说他老,似乎又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

他颧骨突起,通红通红的,面色红润得不可思议,发与胡须皆白,无一杂色。

“咦?”老人双目陡亮。“呵呵呵,你就是四海窦家的小娃。”

“喔,老前辈就是永春学堂里新来的老师傅啊。”她学他语气,直觉对方不简单,白发红颜,明明就是个内家高手。

“什么老前辈、老师傅?!咱儿很老吗?!这些小表头就爱胡闹。”

他撇撇嘴抗议,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咱儿这是在帮年永春那浑小子忙耶!他急著赶回家乡,丢著一群孩子没人管行吗?幸好咱儿国学知识丰富得不得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才有办法替他照看学童。哼哼!这个浑小子离家就是十年,可轻松如意啦,如今回去,咱儿瞧他如何月兑身?哼哼!实在浑到极处,浑得不可原谅,浑得教人咬牙切齿,浑得──”

“不可以骂永春师傅!”猛地暴喝一声。

窦金宝不太懂他话中的意思,但就是不准他骂师傅!

什么浑小子?!永春师傅才不是呢!

老人好似被她的气势怔住了,颜骨动了动,白髯也动了动,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发出声音──

“娃儿,你……你刚刚是不是凶咱儿呀?”

“就是凶你。”她苹果脸气得通红,眼睛又圆又亮,胸口也微微起伏。“师傅虽然常说要尊师重道、要敬老尊贤,我本是不该凶你的,可是你骂师傅!他才不浑,他好好好好,好得不得了,你骂师傅,我就要骂你!”

“唔……你骂我,你要骂我,呵呵呵……有人敢骂咱儿耶!而且还是一个小娃。”

“不是小娃,我十八岁,是顶天立地的大姑娘。”她学云姨叉腰凶人。

忽然间──

“是,你是大姑娘!”老人朗声改口,只见白髯轻飘,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来到她面前,大掌猛地握住她的双手用力晃著。

“咱儿不知多久没被人凶过,大家都说咱儿老,见到咱儿只懂得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呜呜呜,咱儿不老,咱儿要和人称兄道弟。大姑娘,只有你敢骂咱儿耶,这么义正词严。呜……真受用、真畅快……呜……好感动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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