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应话,径自瞪着,目光激迸,呼吸略微促急。
“大哥?”她上身倾前,试探又唤,一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突来的肌肤相触,又麻又烫,仿佛一股热气穿透细孔,钻进血液当中。鹰雄浑身一震,手中酒坛子又快砸向地上了,他倏地回神,连忙拖住坛底,单臂截稳,但不少酒汁已洒将出来,溅湿他的绑手和衣摆。
儿女情长!
他想着,不禁眉峰成峦,是既讶然又迷惑的,捉不准为何会扯上这四个字?兴起这怪异的念头?“我没事。”他苦笑了笑,费了翻劲儿平稳浮躁,在她掌心轻覆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抽回,若无其事地问:“你不是有话告诉我?”
在那张粗犷的峻容上已瞧不出端倪,招弟不再胡思乱想,露齿一笑。
“大哥,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你快瞧瞧此物。”边道,她揭开长盒,展现在他眼前。
缓缓放下酒坛,他目光黝黑,来回游移。“龙吟。”低低道出剑器之名。
周遭喧嚣,他恍若未闻,沉着他取起长剑,一手按在柄处,仅拔出三分之一的剑身,顿时锐气如霜,寒意扑面。他细瞧着,沉默不语,幽幽缓缓,嘴角的严肃有了温和的曲线。
招弟会心微笑,知他心中起伏,轻问着:“大哥不问是谁托四海转交的吗?”
还剑入鞘,鹰雄略略沉吟,目中锐光一闪,静静启口:“是那个李爷。”
“大哥何以得知?”她小脸讶异。
“我救过他一次,他知我欲寻龙吟,此次便作回报,他不愿欠这份情。”
“原来如此……”招弟点了点头。见他将剑收起,扣上木盖,一个问题在心中反反复复,她衡量片刻,深吸了口气,终是问出:“大哥,这剑……你会亲自送回温州安家堡吗?!”
鹰雄兀自饮酒,忽地一顿,他眉心淡蹙,似乎亦在斟酌着。“我有许久未曾回去了。”真到了回去的时候,竟也踌躇。
“你、你亲口说过的,只要找到凤鸣和龙吟二口宝剑,你就会回安家堡,不能食言的。”她急了,真怕他不走这一趟。两颊酒气成嫣,一发急,整张脸蛋更涨得通红。“那一家子的人都等着你,安老爷、安夫人……他们是你的义父义母啊。还有那位老总管。你、你怎又不回去?!”
她唇微嘟,将脸偏向一边:“大哥若想故伎重施,将此剑托四海镖局护送,招弟直接了当同大哥说了……我、我们不接追支镖。”
“你们不接,总有别人会接。”说这话,纯粹逗她。瞧那神色认真严肃,他心一动,竟觉有趣,对于回不回安家堡之事,反倒无需再想,心底已有笃定答案。
闻言,招弟怔了怔,小脸调回,定定地望住他,闷声道:“你这么做是……是自毁诺言。”
鹰雄忽尔哈哈大笑,珍香楼上,许多人全让那豪迈笑声吸引,纷纷望了过来。
“大哥……”太受注目,招弟反倒不自在。
笑音渐歇,他短髭上沾着点点酒汁,一对眼炯亮有神,温言道:“若自毁承诺,要教你瞧不起,我这义兄当起来多没味儿?”微微露笑,“我会回温州,亲自将此剑送回安家堡。这么做,你不再生大哥的气了吧?”
招弟心中大喜,听他戏谑问话,又觉羞涩,幸好酒气使然,脸蛋早霞红一片,瞧不出什么端倪。
“我、我不生大哥的气,难得相聚,自该欢欢喜喜的。”剑已交回,了结一件牵挂,可横在心中的事层层叠叠,乱如阡陌,她凝向他,幽幽地道:“大哥,如果回到温州,见到安家老爷夫人和安家老总管,请代招弟向他们请安……若能的话,大哥可否托人带个口信来九江,让招弟知道你们已经一家团聚,我也能为你们欢喜。好不好?”
鹰雄内心悸动,感情漫漫如潮,缓缓涌来。“我一定让人知会你。”
她笑着点头,举起酒碗。“大哥,我还要做你。”不嗜酒,并不表示酒量差,真要喝个痛快,两三坛也不成问题。
“伙计,再来五坛子好酒!”她放下碗,朝里边喊着。
“唔,大哥倒把你小觑了,窦家除你阿爹和幺妹,瞧来你也挺能喝的。”
招弟还是笑,眼睛薰得迷蒙。“大哥,我陪你喝酒,一辈子……陪你喝……来!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凝视着,眉心刻划,薄唇微微掀动,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止住。
此时,跑堂伙计送酒上来,与先前的并非同一人,他低头放着坛子,边道:“客官,这酒给您送……”“来”字尚未出口,惊见他双臂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几个酒坛已然掷出,对住鹰雄打去。
这变故来得极其突然,事前无半分征兆。所幸,鹰雄临敌经验丰富,一遇危险,动作全凭反应。他大喝一声,被风劲挥,挡开所有酒坛,另一臂将招弟扯来,而招弟身手亦是迅捷,瞬间已将安置龙吟剑的长盒牢牢抱在怀中。
他俩跃起身子,为防阻对方连续进击,鹰雄跟着踢出一脚,桌子“砰磅”大响飞将起来,朝那一扮伙计之人平直袭去。
以为能暂阻片刻,此一时际,十来名汉子冲上珍香楼,又有几名由二楼栏杆攀上,整座馆子乱哄哄的,许多人吓得往楼下奔,还有人直接由二楼跃下,不及躲又不敢跳楼的只得缩在角落,浑身发颤。
“姓鹰的,纳命来!”
“大伙儿上啊!今天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你不给活路,咱们也不好惹!”
吆喝叫骂声大作,鹰雄冷冷一笑,长腿运劲一踹,整面栏杆至毁,攀在上头的几名厉声大叫,无捉握之物,全都跌了下去,这一摔,下头是坚硬地面,上头是原木栏杆,两相夹挤,骨头断个五六处已算侥幸。
“大哥,这些人是谁?”招弟紧抱长盒,戒备地瞧着,懊恼自己没将贴身兵器带出。今日是来相见欢喜,未料及会遇上一群扫兴的家伙。
“你站到一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鹰雄沉稳地命令。
听这话,招弟跺脚,口气陡硬:“大哥还认我这个义妹吗?金兰之情,皎如日月,我和大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危急当前,却要招弟弃大哥而去、躲在一旁冷眼以待?我办不到!”
“招弟……”他紧声唤出,心头陡热,握住她上臂的手忽地一紧,微乎其微地,那严峻面容闪过什么,快得无法分辨。
再无时间多说,十来名汉子大喝着,纷纷抡刀攻来,他们早将招弟看成与鹰雄同一陈线,说砍就砍,管她是男是女、是圆是扁。
见招弟执意相护,患难真情,鹰雄心中气血翻腾,浑身蓄满劲力。他教八九个大汉围攻,刀剑由四面八方封杀,徒手应付,尚游刃有余。
而招弟亦非寻常闺秀,自幼苦练,功夫自有其精妙之处,她一臂抱住长盒,单手夺下一刀,虽不十分顺手,也已阻退三人,另有两名汉子还要攻来,她尚未出招,鹰雄已接了过去,两三下便摆平一切。
“大哥,你出招的速度……真、真快……”早知他武艺高强,但这般快打,生平首见,她不禁瞠目结舌,瞧着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一干家伙。
“你不愿走避,我只得尽速解决。”他低沉地丢下话,脸色铁青,两眼灼灼,似对她患难与共的决定仍不认同。“我是你义兄,就有责任护你周全,更何况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你是个姑娘家,刀剑无眼,就不怕受了伤?”
招弟教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唇抿了抿,“我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大哥明知四海以何营生,刀里来剑里去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