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离开后,她只觉得生命无常,脆弱如蚁。而孕育一个孩子,就表示她得对这条生命负起责任,必须坚强面对生命中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
还有,她该怎么向宇文爸妈交待?她哪还有颜面向他们交待。
宇文欢日夜守在她身边。他随身带着电脑,工作继续,随时可以和公司联系,一切都不成问题。是的,搞定庞大复杂的编程工作完全不是问题,头疼的是,面对这个小小女子,如今他时常束手无措。
天气渐渐回暖,花园里的草地上渐渐有了绿意。
宇文欢为米关请的长假已过了大半,米关的气色看上去有点糟。这天午后,见阳光充足,宇文欢带米关来到楼下的小花园,散步晒太阳。
米关心不在焉地跟着他。欢把她的手握住,放进风衣口袋。在阳光下走了许久,他们在临近路边的一张长木椅上坐了下来。阳光暖暖地打在他们身上。宇文欢回过神,望着她,“米关,有没有想说的?”
米关不看他,摇头。
宇文欢伸指轻触她的脸颊,低低道:“你欠我一个答复。”
米关良久不语。
宇文欢心里即便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也不动声色。长久的沉默里,他听到米关几近申吟似的说:“欢,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宇文欢心一沉,凝视她。
“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她连头也不敢抬。
宇文欢神色不变,“米关,你看着我。”
她被逼抬起脸,一片苍白,“一开始就是错误。若再把孩子生下来,更是错误的延续。”
“这五个月零三天,你认为都是错误?”宇文欢盯着她,一字一句,“这些日子,每个夜晚,都是错误?”
她咬住唇,硬是没有掉下泪。
这个女人,她总有本事让他的心冻成一团。宇文欢脸色苍白,微喘了下,别开脸。
他自己都不觉,自己的手在颤动。
“你在怕什么?米关。”他垂下眼,声音微哑,“怕我,怕父母,还是怕自己?”
她摇头,不停地摇头。
完全是她的错。她不该懦弱至此。欢爱她爱到没有底限,毫无保留。他什么都可以给她,自己却丝毫不留。她不该招惹如此认真的男人,尤其他还是乐乐的亲兄弟。
他们起身走出花园,已是在一个钟头之后。
阳光渐渐黯淡下来。他们看上去依然和来时一样,执着对方的手。只是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罢过几步,经过路边的某棵树下时,宇文欢忽然停步。
米关不解地望向他,却见他眼光正望向了树下停泊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他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锐气十足。米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仅是一眼,她便觉得眼前只觉一阵昏眩,无意识地申吟了一声。
哦,上帝。
车窗是敞开的。车子距离方才他们的长椅,不过隔着一棵树。车子里面坐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停在那里有多久。米关想抽回手,宇文欢却握得更紧。
十分钟后,他们偕同宇文爸爸,三人一起出现在宇文欢所住的地方。
“我来,是想问米关。”宇文爸爸神色平静,“听说你请了一个长假。我和你妈妈很担心。”
米关咬住唇,“我——”
“希望你和妈妈能接受,我和米关,会在最近注册结婚。”宇文欢打断米关的话,他开门见山,毫不避讳。
米关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
宇文爸爸的眼光几乎是闪电般掠过他们,神色不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语气反倒十分平静。
宇文欢也不答,径自取出医院的诊断单,递给了宇文爸爸。
饶是宇文爸爸镇定如山,目光一触及诊单内容,脸色顿时也变了。他以为自己对欢足够了解,却也没料到,他手段竟是如此干脆直接。他看清诊单日期,算清时日,米关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他望着米关,神色倒是十分温和,“米关,你能确定,他不是被你当作乐乐的替代品?”
米关身子震了震,张口欲言。
“你确定,宇文欢并不是你暂时的安慰?”宇文爸爸问话不断,续道,“你能确定,自己真正爱着宇文欢,一如你对乐乐般深厚?”
米关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她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落泪。
她早已不再是小孩子。她闯的祸,要学会自己处理。乐乐已死,她不能再依赖乐乐。欢已为她做尽一切,她更不能伤害欢。
宇文欢握紧手。他望了父亲一眼,“我并不在乎。”话罢,他很快移开眼。
米关眼泪几乎立刻就落了下来。
宇文爸爸深深凝视欢。他的倔强和骄傲哪里能逃过父亲的眼睛。此时的欢,仍是当年那个压抑自己的心思的孤傲少年。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你跟我来。”宇文爸爸推开了书房门。
宇文欢略一踌躇,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米关。
米关微微咬唇,似是向他笑了笑。宇文欢记起之前她那个闪着泪光的决定,心里一松,情不自禁地回她一笑。转身,随父亲进门。
门轻轻关合。
“欢,你还记不记得,乐乐婚礼上我对你说过什么。”宇文爸爸背对他,站在窗前。
宇文欢别开脸,低道:“乐乐已经不在了。”
“但你应该瞧得出,米关对他的感情仍在。”
宇文欢闭上双眼。
“欢,”宇文爸爸声音仍旧温和,“你这样对米关,不觉得自己有失身份?”
宇文欢缓缓张开眼,欲言又止。
“她这一年多,一直处在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你这么做,简直是趁虚而入!”宇文爸爸霍然转身,渐渐声色俱厉,“你明知她一心一意只想着乐乐。你这么做,又对得起谁?”
宇文欢脸色苍白,眼眸深暗如子夜,始终不闪不避地直视着父亲。
“我不能考虑那么多。”他已考虑太久,犹豫太久。他声音低低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本想守住这感情直到死,却没想到上帝给我一个机会,以乐乐的死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话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宇文爸爸很清楚,欢在做出那个决定时,必定也是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我想照顾她,并给她快乐。”宇文欢低低道,“若做不到快乐,起码能不那么痛苦。”
现在他已做到。米关即使不是如当年般快乐无忧,她至少不再日夜活在失去乐乐的痛苦里。他们甚至有了一条小生命。宇文欢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时间这剂强硬的良药会完全发挥它的效用——米关会变得坚强,幸福。
“那,你有没有尊重米关的决定?”
宇文欢回视父亲一眼,神色不变,“她只需管好自己,自有我替她决定。”
百分之百的强硬语气,使得欢骨子里的强势和主导开始显山露水。宇文爸爸回忆之前那段日子,那个状态糟透了的米关,再回味欢的话,奇异的,他竟没了反驳之辞。
欢有足够能力照顾米关,这一点毋庸置疑。
宇文爸爸恍惚了一下。
宇文欢没有再看他,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他飞快扫过室内,低喊:“米关?”
沙发上空荡荡,哪里还有米关的身影。
第12章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
初春的傍晚,寒气逼人。米关静静靠着乐乐冰冷的墓碑,就像当时年少,他们背靠背坐在海边晒太阳聊天,一坐就是一整天。恍惚中,她似乎离乐乐很近,很安全。米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悲伤,事实上,她脑海里正回荡着下午时和欢的对话——在宇文爸爸出现的前一刻,她和欢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