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太想跟这个人谈太多。
“谢谢你和洁儿的祝福,也欢迎你们来参加喜宴。”如果没事了,就请……
“在我走之前,妳是不是有东西要先交给我?”
她不解,直望他依旧和煦的优雅笑容。
“就是洁儿托妳带给我的订制手工西服。”
原来那套西装是要给他的!
“顺先生,关于这件事……”她慌得结结巴巴,想比手画脚却又受限于还捧着的贺礼。“我回国后一直想跟洁儿联络,说明这件事,可是一直找不到她人……”
“或许她就是不想让妳找到,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被最信赖的好朋友出卖时。”
为什么要这样讲?“我出卖洁儿?”
“洁儿一直很担心妳在米兰的安危,拚命拜托人帮妳的忙、保护妳的安全。连我都没看过她那么焦急、那么低声下气的模样。”
“如果这是这么危险的一件差事,她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明说?”
“说了妳还会帮她吗?”
“可是她的隐瞒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什么样的困扰?”对方悠悠一笑。“魏君士那种困扰吗?”
她当场傻住。她原本要讲的是生死逃亡的灾难,以及她从没接触过的义大利黑手党。但,突然听到那个名字,她一直努力闪躲的自我欺骗,顿时瓦解。
魏君士。
她已经竭尽全力将这名字掩埋,却总是更强烈地意识到她企图掩埋的某种存在。愈是刻意遗忘,愈是鲜明记得她想忘掉的是什么。她不记得他的粗犷傲慢,不记得他的英雄行径,不记得他坚决的守卫到底,不记得他的低醇嗓音,不记得他惊人的热情,不记得他霸道的占有欲,不记得他有多喜爱把她搁在他强壮的臂弯里,不记得他有多贪恋她的唇,不记得他如何宠溺地低声唤着她的名……
既然都不记得了,为何还记得那么清楚?
这些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呀。
“吕小姐?”
她一怔,茫然不解地眨巴望他好几眼,渐渐聚回思绪,却无言以对。
“这样吧,我留下我的名片。吕小姐如果找到了那套西装,我再来领取。若是吕小姐有其他的困难,也可以联络我,不用客气。”
她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中文,也始终没发现自己之所以老半天看不懂那张名片,是因为她拿反了。
连这么基本的判断力都涣散了。
她的心像是抽离了她的身体,霎时飞越千山万水、跨过时间与空间,回到他们沿路奔波的欧陆深处,被困在晴朗却微冷的夏日迷宫。
啊,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她的心一直没有回来。
她的人逃出了迷宫,她的心却仍深陷其中。
敝不得,返台后的日子,她总是恍恍惚惚,好像脑子里丢了某个零件,运作得坎坎坷坷。
一听到那个名字,她的心才蓦然苏醒。
午夜,和大表妹在房里私密长谈,愣得大表妹目瞪口呆。
“姊,妳认识那个人才不过几天,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改变?”
“我没有什么改变啊。”只保留了某些不方便说的部分而已。
“妳和宇丞哥在一起多久了,都不曾有过这种气氛。”她们分躺在两张床上,侧着身遥遥轻语。“从妳回来我就一直觉得妳怪怪的,人好像是空的。虽然会笑会讲话会工作,可是里头就是空的。”
“这很奇怪吗?”
“这并不奇怪,怪的是妳对宇丞哥怎么从来都没这样过?”却对一个陌生男子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迪琪茫然,在夜灯微光中迷惑。
“这就是恋爱啊,姊。”大表妹温婉感叹。“我不是不能理解妳爱上了那个人,而是很讶异原来妳从没爱过宇丞哥。”
闪电般的冲击,慑得她无处可躲,也无力招架。
原来,这才是答案。她以为和宇丞之间的关系就叫恋爱;而真正的恋爱降临时,她却认不出来,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称呼。
这真正的恋爱来得太卑微,没有典雅宜人的气氛,没有从容尊贵的排场,从头就是灾难,连连误解,冲突不断,奔波逃亡。
他不可能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她也只能将他们之间的悸动,解释为廉价的放纵,毕竟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如果……他们是以别种的方式相遇相恋,该有多好。她一定马上就能认出,她对他的那种微妙感觉就是爱。
建立在上的关系,摧毁了她对爱的判断力,也糟蹋了她初次悸动的芳心。就像一部腥臭的作品,有了个错误的起始,接着错误的布局,一路荒腔走板下去,丑态毕露,惨不忍睹,也不会有什么美好结果可以期许,注定是场烂戏。
而这竟然就是她的恋曲。
“姊,妳确定要跟宇丞哥结婚吗?”
幽暗的卧房中,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闷塞鼻息,不想给人听出什么似的。
“宇丞哥是真的很在乎妳,可是,感情不能只有一方在谈。”那结局太苦,苦的也不会只有一人。“我知道结婚和恋爱最好分开来,但讲这种话的人,太轻视爱情。你怎么可能真心爱一个人却并不想永远和对方在一起?”
那种爱,显然从起初就根本不是真的。
“在这方面,我可是姊的前辈喔。”大表妹柔声自嘲,咯咯轻笑。“跟男朋友分手,我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了一次。现在虽然活着,却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迪琪像个哭累的小婴孩,沉在枕中半睡半醒。
嗯,她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身体如此,心也如此。
“但是,这个自己不见得不如从前。至少,我知道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心碎。”同时经历了爱的尊贵与卑微。
问题是,恋爱要两个人来谈,否则只能算是一相情愿。魏君士有给过她什么承诺,或对这方面表态过吗?没有,他俩只是因意外而同路、因意外而同床,此外的人生毫无交集,也根本没有什么前景可期。
是她自己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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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暂缓婚礼的筹备?”
虽然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却还是难以面对宇丞。
她尽可能地委婉,顾及双方家族的颜面及宇丞的立场,努力降低各方面的伤害。所以她不说婚事取消,而说暂缓,随着时间,人们会逐渐遗忘,这婚事终而无限期延宕。
“我后来……自己再仔细想想,发现我还是希望回研究所再进修。”
“打算念什么?”宇丞淡雅地深靠在驾驶座内,放慢车速。
她在前座安全带的箝制中,茫然垂睇自己不安交错的手指,或是左上右下,或是右上左下,总找不到一个合宜的位置。
“妳想继续读金融博士?”
小脑袋轻摇。“我想改修哲学。”
“那么婚事就不该往后延,而要提前。”他始终怡然闲适,反而对比出她似乎太过小题大作的慎重。“妳如果跟妳爸提说妳要念金融博士,他一定答应,让妳马上就去念,那我们的婚也甭结了。可是妳说要念哲学,他绝不会赞助妳一毛钱。”
“我有存款。”
“我知道,但里面的钱还是他的。”既是老爸,又是老板。
“我会去打工。”
“那妳还能专心念书吗?”
他温柔的叮咛,简短而有力,堵住她的急切娇诉。
她没想那么多,把一切规画得很单纯,但宇丞三言两语,就轻巧打碎了她天真的前景。
还要再念金融吗?为什么已经念到了高等学府,对于要走什么路,仍旧无法自主?她受够了人类经济领域的一切研究,受够了实用主义的肤浅,她只想读自己要读的书、没用的书、沉闷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