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媒体。”
“宇丞也是,但你们得学着去面对。”这两个孩子真是天生一对宝贝,憨直得惹人疼惜。“这样吧,我去跟他谈,要他多带妳去某些场合露露面,专程给那些八卦媒体拍照,让他们有点东西可写。”
“我不要。”何苦作践自己到那种地步,去讨好媒体。
“你们主动提供素材,总比他们捏造话题来得好吧?”舅舅婉言相劝。“迪琪,重新安排一下自己的时间,多和宇丞一起去看秀跑趴或参加开幕酒会什么的,让大家看到你们俩确实是一对。”
问题是,连她都开始疑惑,他们真的是一对吗?
她对感情缺乏经验,以为和宇丞在一起相处融洽,就叫作彼此是一对。原本他们也可能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步入婚姻,建立平和的家庭。但现在……
“迪琪,妳得积极一点。不管在事业上,或是在感情上,妳要懂得经营。”
对二十六岁的女孩谈这些,或许太沉重,但她不能再清心寡欲下去。
“妳父亲为了妳三叔主导的电子业,搞得里外不是人;一面为妳三叔收拾烂摊子,一面应付外界的分家说法。幸好他早几年就先让妳四叔到香港太庆担任董事主席,在联交所顺利挂牌,也挤进了恒生指数蓝筹股,不然本业的钱迟早会被面板业烧光。”
现在切割清楚,大家盈亏自负,反倒是件好事。
“妳要是不想在事业上投入太多,那就多花点心思去好好经营感情。可是妳最近这种对什么事都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看了很担心。”
“我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舅舅话已说尽,徒然叹息。他不知道向来乖巧的迪琪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确实不对劲。起先他还以为是宇丞那孩子想太多了,现在才发觉,他的挂虑不无道理。
“迪琪,舅舅希望妳幸福。”
她怔怔抬眼,不明白这突来的语重心长。
“我和妳舅妈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不出自己的孩子。我们从小把妳抱到大,把妳看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妳幸福。”
她知道,她的心也很亲舅舅和舅妈,更甚自己的父母。
“宇丞会给妳幸福的。”
好歹他是长辈们严严把关、细细考查后,在各方面都大为满意的好对象。
舅舅这句话,弦外之音精准地扎进她心里——
宇丞之外的对象,并不能保证她的幸福。
蓦地,桌上精致的清淡菜色,她几乎难以下咽。
她知道,舅舅隐约猜出她和宇丞之间,可能还有别人的存在。这个不知名的存在,虽然还未出现在眼前,但已经对大家极力营造的稳定状态带来威胁。
舅舅不过问,这个对象是谁、和她的关系有多深。舅舅只淡淡地划下底限:玩玩无妨,但不能涉及婚姻。
她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对她和宇丞的事都这么笃定了,比她本人还清楚他们势必步入礼堂。已经决定好的前途:决定好的事业、决定好的婚姻,压缩着她的格局,令她窒息。
奇怪,难道她从小就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吗?那为什么以往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却无法适应?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所有的乱局都已结束,该是回到常轨的时候。她不要再有任何的变化、不要再冒任何险、或再有任何的飘泊、或再去面对任何紧张与冲突。
“舅,我是想早点定下来……”
问题是,跟谁?
第六章
王子公主的浪漫喜讯,在政府贪腐政策草率政党摆烂的新闻版面上,增添一些美丽色彩,点缀惨不忍睹的金融衰败。
“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菲律宾,其实曾是东南亚一带最卓越的国家吔。”表弟一面出牌一面哈啦。“航太科技还曾一度领先全亚洲,结果几十年之间,迅速沦落到以外销菲佣为大宗。政客贪腐的威力,真是赞到毙了。”
“你这些话只准在家里说,出了大门嘴巴最好小心点。”小表妹豪气撂牌。
“我又没干嘛,只是担心自己将来可能会沦为台佣,廉价外销。”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心力去读研究所?帮佣打杂要的是劳力,又不是学历。“姊,妳觉得咧?”
迪琪一如往常,和表弟表妹们窝在一块玩IN……这是她住进姨妈家的两三年来,平凡的日常生活。各房表弟表妹们都住得近,三不五时就凑在一起,讲大人的坏话,聊自己的八卦。
“姊妳别理他。”另一名表弟贼贼吐槽。“他是这学期被双二一了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
“被双二一了?”她错愕。表弟的功课怎会烂到被当掉二分之一的学分,惨遭退学?“那现在怎么办?”
“等兵单啰。”去尽每位成年青年服兵役的无聊义务。“现在没有大学可念,作为掩护,只能乖乖当兵去也。”
“妈她气坏了。”大表妹细声感慨。“一面气又一面急,到处关说找人帮忙,搞得焦头烂额,回到家却总看到他懒懒躺着打电动。”
迪琪也不叨念表弟什么,他的处境已经够难堪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陪这些表弟表妹们打发时间,抒发情绪。
“我之前有劝他赶快重新准备转学考,他居然还跟我说他没那个心情。”小表妹发飘。“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全在替他着急,他却凉得很,什么都不起劲。”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迪琪专注研究着手中牌卡,看得很淡。“趁这个机会慢下脚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也不错啊,不需要急。”
表弟突然丢牌,故作脆弱地拥住娇小的迪琪呜呜呜。
“姊,除了妳以外,我不要娶别人!”
“姊已经是别人的了!”
众牌友怪叫,纷纷拿牌K他。这家伙每次快输牌的时候,就会借机搞怪,好重新再来。
平凡的小玩笑,却让迪琪悚然一惊。
不知为何,已确定的婚事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安定感,反倒更加不安,常常忐忑困惑于自己是不是又作错了决定。这次她没有再冒任何风险了啊,也没有任何意外之举,全按着大家所预期的平稳前途前进。
是不是要把婚期再拉近一点?可是会不会看起来太急了?
“大小姐,有客人找。”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吃喝吵闹着,没人搭理,只有迪琪独自起身应门。“谁?”
“一个姓顺的先生,来送礼的。”自从大小姐喜事宣布后,巴结笼络的贺礼就从没断过。
迪琪狐疑。她不认识什么姓顺的,会是爸妈的朋友吗?
“吕小姐,恭喜。”
“谢谢。”
姓顺的男子西装笔挺地伫立玄关,无意进门造访,很客气地漾着令人舒服的笑容。
“这是给妳的贺礼。”他将平躺的长扁礼盒双手奉递给她。“算是我和洁儿的一点心意。”
她差点失手,将整盒重礼摔落到地上。但他似乎早有此预料,递交礼盒后并没有立刻收手,就等在那里。
这个人……就是跟洁儿偷溜去西西里岛度假的男友?
“吕小姐什么时候要先订婚?”
“我们不打算另外再定日期,就在结婚当天举行。早上订婚,下午结婚,晚上喜宴。”
“真有效率,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过长辈们应该会有些反弹吧。”
这倒是。终身大事,场面当然是愈隆重愈好,过程愈多愈热闹,才有办喜事的感觉。哪有这样匆匆赶场、草草了结的,又不是肚里已有了什么需要赶着奉子成婚。
不过大人说大人的,她不想作秀,宇丞也赞同,跟她同一阵线,做她的挡箭牌,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