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吧。”爱情可以腐蚀掉一个人的尊严、理性、雄心大志。
“跟谁?”
“你自己决定。”
她倔强的凝望,有失落、有不满。她原本预期他会导出的结论,结果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她不是不能自己决定,而是……
“喂?”他微微抬手,算是向她致歉:接个电话。
美丽的晶灿大眼,直瞅对坐的他和手机低醇的攀谈,似乎他正当着她的面与其它女人勾搭,把她划清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约略观察出,他交游广阔,感情生活想必多彩多姿。她追着他的行踪时,偶尔会看到他身旁不同的女性出没。都是一贯地成熟妩媚,性格鲜明,而且才气纵横,不是空有美貌的便宜角色。
她自己呢?
奇怪,这倒是她人生中很少有的体验。她居然会感到自卑?她也会没自信、没把握?可是,对于班雅明,她实在不晓得自己的胜算在哪里。
随便一瞄这间高档餐厅内正窥视班雅明的女子,没有一个姿色在她之下。那……她只能以才华取胜了?
问题是,她干嘛要取胜?为什么一定要赢个什么作为保证?
可恶,他算老几?她干嘛要为他伤这个脑筋?
没来由的小小火气,令她不爽地抽回他胡翻的杂志,塞回自己的提包里。她宁可把东西丢到垃圾桶去,也不想给他碰。
走人!
一只巨掌却懒懒牵制住她的手腕,惹来她的狐疑。
吧嘛抓着她不放?
他一面心不在焉地与夹在肩颊间的手机对谈,一面垂眸专注地替她绑起袖口边繁复垂挂的秀丽缎带,郑重而细腻地打出精致的蝴蝶结。替她系好了左腕,再换右腕。
鼻节分明的优雅大手,像钢琴家一般灵动,又像魔术师一般神秘,令她怔怔看到出了神。
“这样才像女圭女圭该有的样子。”而不像廉价的时髦女子。
她愣愣地由自己袖口转望向他,倏地被他不知何时开始的紧迫盯人慑到。他手机内的对话仍在持续,他的眼却像猎鹰,大胆而张狂地觊觎,剥夺她原本天真无知的安全感。
她想走,可是一时动不了。她明明有自主权离开,却无能为力。
第一次,她感到眼前的男子很可怕。
“你不适合这种老气横秋的打扮。”他耳畔的手机内隐约传来急促喧嚷,他却优哉游哉地牵起她一丝长长发绺,隔着桌面卷在指上玩。“也不适合太幼稚的装可爱。”
真是不可思议。她的微鬈长发看起来那么纤细柔顺,实际接触了才会发现,非常地娇韧有个性。
“你根本不懂你自己。”
“你为什么懂?”
“你大可放胆去展现自己甜美的特质,才不辜负你的脸蛋。”他陶醉地迳自呓语,对她的问题恍若无闻。“然后加上一点点邪恶的性感,轻轻秀一下你的好身材。不需要暴露,你的肌肤就已经够教男人疯狂了。”
她不懂,但是深感难堪,好像自己突然什么都没穿。
“那样,你相亲的对象,才会完全倾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猝来的电殛,惊醒她的迷惘,本能性地速速挥开他的手。
他怎么会知道相亲的事?这根本没公开,是双方家长私下的安排。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她正要追逼,他却转而跟手机那方交涉,似乎激战已近尾声,就等主帅下令。
她讨厌他这样,一边忙正事,一边顺道处理她的鸡毛蒜皮小问题,太不把她放眼里了。更可恨的是,她竟窝囊地甘愿等在这里,被他狡狯的话语句句牵制。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想知道……
手机合上的同时,只见他散漫的冷傲,好像成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
“成交了?”
他挑眉一望。“我和对方谈得这么明显吗?”
“是你自己在我面前根本不遮掩吧。”
他笑得好温暖,仿佛宠得快将她融化,令她阵脚大乱。
“你为什么不太常亲自出席拍卖会?”总是委托他人以电话竞标。
“有人要的是出名,有人要的是炫耀,而我要的是东西。”除此之外,谢绝任何关注和千扰。
“那在香港的时候,你为什么会亲自出马?”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呵。
“我们那批凯子贵妇团里,早有一大堆旷男怨女在偷偷注意你!”
“我想要你。”
她突然接不上话,被他淡淡的一句冷吟怔住,思路混乱却脑袋空白。
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被他缓缓支回指间。垂眸深吸时,却神情凌厉,眉头皱出了微微的情绪,宛若有什么不满意。
我想要你。
这话该怎么理解?是广义的,还是狭义?他们之间的若有似无,又该如何处理?要就此明朗化吗?可是……
“你的家人那样耍弄你,耍得还不够吗?”连自己的婚姻也随他们去?
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样看她。
“天才的可悲不在于理解的速度比别人快、应用的范围比别人广、处理的能力比别人强。真正的可悲在于这些你与生俱来的天分和努力,竟然莫名其妙成为别人判你刑的罪名。”
不要随便讲她的事!讲得好像……
“你要是真的够狠,就不该把执行长的位置让给你姐姐。你要是真的够笨,就去嫁你父母帮你安排的大少爷好了。”偏偏她是这么地聪明,总会不经意地一句拂掠他心底,触到了他深处的什么,却毫无自觉。虽然没有必要防备她,又不能不防备。
“我根本还没有回应相亲的事。”他也不该跟她谈得这么深。
“你并不打算拒绝。”
“你怎么知道?”
“否则你不用逃出来,追着我跑。”
差一点,她又要被他一棋将倒。“在逃的应该是你吧。”
“我的四处游走是因为工作。”
“也可能是你故意选这种工作,好四处游走。”
哎……他苦笑,垂眼一掸烟灰。这女圭女圭,真是机伶得不可爱。
“所以,我只是在一相情愿了?”
“我只是觉得你说那种话,好像专门玩弄别人的骗子。”
“被我骗又何妨?”起码他不曾伪装他很善良可靠。
“你曾经对谁诚实过吗?”
他轻蔑地吞云吐雾,还她一片朦胧。“诚实的代价太高。”
“我不值得你付吗?”
这双大眼实在太透彻,毫无防备到令他不忍再施展手段。但是这不忍只在瞬间,灵魂深处隐匿的本性,比这薄弱的疼惜更强悍狂野,已匍匐在跟前。
“女圭女圭,没有人能要求我诚实,但至少我可以很认真地给你想要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不自觉地偏着小脑袋瓜,持续着两人之间的凝望。没有人曾经这样和她谈话,很轻松地就能应对上。不用啰哩叭唆地解释,也不用喋喋不休地冗长迂回。他既没有像别人那样嫌她说话总是没头没尾、思路跳太快,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对她的无心之语过度敏感而翻脸。
人的心思太复杂,超越她数理逻辑所能处理的范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别人却视她这种简单为傲慢,因为她所想的对世人而言,太不简单。
她的轻而易举,竟成为别人的沉重负担。
可是,跟班雅明在一起,她觉得好舒服。渐渐地,养成一种依赖。
这样不好,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餐后,他们一如往常,各自分飞。他往东京,她往台北。下一次同桌吃饭,不知会在何时何地。
“班雅明的身分不难查啊。”死党在喧嚣的奢华夜店笑嚷。“他们家是在美国搞房地产的,只是到了这批第三代的转投资,有的起有的落。像他们在娱乐媒体方面的惨痛亏损,就只能靠生化科技那部分扳回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