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钦无可奈何,一脸不悦却心满意足地上前伺候。
衣裳是他趁喜棠入浴时叫人送上来的。珠色洋装,欧洲新款,由里到外,一应俱全。光是胸衣,就教她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鬼东西?”
“穿上就晓得。”他冷淡却又周到地亲手服侍,不想让任何外人瓜分他俩独处的宝贵时光。
“等一下!这个衣服太——噢!”
他环扣一拉上,勒得她差点断气。矜贵的酥胸,从未遭此折腾,在紧凑的两洼空间里,盈挺出大半丰乳,紧张耸动。
“这是什么下流无耻的怪玩意儿?”
“显然我太小看你。”尺寸不符。但,效果惊人。“手伸起来,我才能给你套上衬衣。”
“我才不要穿!”她受够了。
“是吗?我也很赞成你不要穿。”
这话暧昧得教她坐立难安。世钦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人前傲岸,人后冷著一张脸却什么话都讲得出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蓦地,一团阴影笼上心头。
“你好像很习惯跟女人接触。”她乖乖著衣,窃窃刺探。
“哪家少爷房里会没女人伺候。”
“只有这样吗?”
他沉默地替她自华服内撩出柔细长发,半晌后才冷冷低吟,“我荒唐过。”
“喔。”她心凉了一半。但她知道,这已经是他回答的底限了,不能再问。
这下子,心中压著的巨大疑惑,比身上时髦的衣装更令她感到紧迫。
世钦反倒似乎心情不错,亲自推来餐车,一一上桌布阵。暖煦宜人的午后,他俩盛装优雅地享用第一餐。开敞的大窗,拂来晴风,有阳光的气息,以及高楼之下遥远的喧嚣。厅里一角的唱机,兜转著淡淡的西方旋律。彷佛他们此刻在伦敦,在巴黎,或在义大利。
对喜棠而言,所有的好心情,早掉进十八层地狱去。
世钦荒唐过。
怎么个荒唐法?跟谁?在哪里?什么时候?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介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得轻松。她当然也不想介意啊,可她现下就是满脑子兴师问罪,连眼前豪华炫目的冰淇淋也变得冷淡乏味。
天哪,她竟然手心都冒汗了。干嘛紧张成这样?
男人有过风流帐,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阿玛不也妻妾成群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对劲。但这一刻她却强烈地感觉到,这事就是世钦不可以。她浑身每个毛孔都暴躁地抗议著:就是世钦不可以!
“喜棠?”
一只温柔抚来的手吓了她一大跳。定眼回神,才发觉她在与姊姊乘凉喝茶之际,胡思乱想得太深。
董宅大花园,花丛绿茵边,细致白桌椅,一杯午茶,半日优闲。
“怎么了?看你一脸严肃,怪吓人的。”喜柔担忧道。
“没、没有啦。”她局促一笑,急急颤颤地啜口茶。“发呆发过头了。”
“你跟世钦哥,还真是愈来愈投契了。”哎。
“有吗?”
“平日懒散的你开始变得认真,平日死板的他开始变得诙谐。不过,他的玩笑都好犀利,比不开玩笑时还骇人。”
姊姊说得没错,只是事实更糟一些。
上周到饭店外宿两天的事,听来是很浪漫,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严肃地禁止她餐前乱吃冷食,她只玩笑地回句“讨厌鬼”,两人当场闹僵。她严肃地允诺自己胡乱挥霍的金额会照价赔,他马上回个令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叫她拿“本钱”来赔。
最后虽然以激情收场,但危机仍在。他们彷佛步调不一致的两人,随时有绊倒彼此的可能。
那么,他所谓的荒唐经历呢?那是玩笑,还是说真的?
她一直急著想问清楚,既怕太过焦躁而坏事,世钦又成天忙公事,这几天还被父母召回扬州处理房产事宜,害她独守空闺,想问都没得问。好生失落……
她是失落於问不到真相,还是失落於见不到他?
不会吧,才分别四、五天而已耶。可是……
烦死了!什么都别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才最重要!
“喜棠?”
喜柔不解。何以妹妹一下子面色凝重,又一下子仰天哀叹。一下子垂头省思,又一下子大伸懒腰。
“好,恢复了!”喜棠欣然合掌,清脆一拍。
“你是怎么了?”
“脑袋一时转不回平常的自己,不过现在转回来了。”
看妹妹调皮的笑靥,喜柔才怯怯地放心浅笑。“那就好,我还真怕你是中邪。”
“格格,那不叫中邪,而是中毒。”钏儿一面在大花园伺候她们晒太阳、喝午茶,一面叽叽喳喳。“中了欲火攻心的毒。”
“钏儿!”羞煞喜棠。
“喜柔格格,你要是看到喜棠格格身上的吻痕,包你吓昏过去。”她激动地以鼻孔喷吐热气,窃窃私语。“连大腿内侧都吻上好几个印。”
“坏丫头,不准你讲这些!”喜棠恼得扑在钏儿身后努力捂她的嘴。“姊姊不懂这事,你不可以教坏她!”
“你怎会这么想?以前在北京老家,各房女眷在一起谈的多半是那档子事,我哪会不懂?”她不禁莞尔。“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无知的闭塞女子,我知道男女之间的感觉的。”
喜柔这话才吓掉另两人的下巴。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姊姊,你……碰过男人吗?”
“怎么没有。”这事她倒还满坦然。“不过仅限接吻和拥抱而已。”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姊一向乖巧,长居深闺,哪有机会?
“就是你在百货公司闹事的那天。”
“你不是乘机开溜而已吗?”
“是啊。可是沿路逛回去时,遇到一票又臭又脏的痞子,围著我不放,真是受不了。”微微小啜一口英国茶,清清怪味犹存的记忆。
“然后呢,然后呢?”不要慢吞吞的嘛。
“然后他出现了。”
“谁?”
秀丽的脸蛋这才出现一抹羞怯,神情娇甜。“我心目中的那个人。”
“什么?”
“格格,你很钝耶!”连钏儿都懂了,她还呆头呆脑的。
“到底是谁嘛?”
“一位路过的大学生。”喜柔状似平淡优雅,却一下喝茶,一下模杯碟,一下拉平昂贵的细白桌巾。“他见到我受困,就出手救我离开那票人。”
“把那些坏人打得稀巴烂?”
“不要把人家讲得那么粗野。人家可是学医的,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又不是流寇莽漠。”
“好嘛好嘛,不要生气。”喜棠赶紧巴向薄嗔的姊姊摇啊摇。“我不欺负你的如意郎君就是了。”
“然后你们就亲嘴了?”
钏儿这一问,又捣坏气氛。
“姊姊,不要生气!我代她跟你道歉,我跟你赔不是!”两只小手死命拉著羞恼的佳人,绊住她的起身势子。“别走嘛,我好想听你的浪漫情事。哪像我跟钏儿,对象都死相得要命,没一根浪漫的神经。”
“是啊,喜柔格格。”
等到七嘴八舌地安抚好喜柔的自尊,半个时辰后,话题才慢慢兜转回下文。
“我没有要他亲我的意思,而是……我们谈著谈著,不知怎地,就很自然地吻在一起了。”
那天下午的绿荫河堤,那天下午他们一同漫步的静谧鸟语,一切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魂萦梦系。
那就是她梦想中的人,她瞬间就确定那是她一直等待的人。所以他才能淡淡地就推开她的心扉,静静地就道出她不曾吐露的想法。
心与心的距离如此近,远超过知己二字所能及。当唇与唇的距离也如此近,她才明白,自己已悄悄丢了芳心,给他细细拾了去。
是他,就是他了。
她甚至感动到当场坠下泪珠。他既不慌乱,也不言语,只默默地、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借她一个温柔的地方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