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在待会进入子时时,把兰陵王的冥府大军全诱过来。”
“然后呢?”
“杀鬼。”
水贝勒故作平常地随口道:“已经死了的东西,还杀什么?我看你还不如买些三牲六畜,供上鲜花素果,好好祭拜。”
“放屁。”他无动於衷地轻喃。“死人不乖乖下阴间,跑出来撒野捣蛋,骚扰活人。我干嘛还反过来花钱设宴,讨好这批混帐?”
“请,留点口德。”要命,差点噎到。
“道德是用来规范活人,死人不需遵守。所以,我必须来狠的。”就像苍蝇不识相,嚣张乱乱飞,那就一掌给它巴下去,以示教训。
“穆勒,我办不来的,我的能力仅限於水而已。”赶快厘清,省得没命。“我建议你找道行更高的人,比较妥当。”
“你就是最妥当的人选。”
水贝勒当场被比鬼还可怕的东西吓住:穆勒温柔无比的笑容。
“现在五季属冬,五方属北,五行属水。天上九星,以镇九宫;地有九宫,以应九州。你虽然不是咒法的个中翘楚,但等一下时辰进入了子时,你会成为天上地下最强的高手。”
“所以你不远千里地急急把我召来?”他皱脸怪叫。
他知道穆勒以谋略见长,但他不明白,如此缜密计算,铺排天罗地网,究竟是为了打什么旷世大战?
“甘州之地出了什么军防危险吗?”
“是他的宝贝娇娃出了危险。”沙岚、雪岚假作幽默地狠狠讥嘲。
“真的假的?”
“开玩笑的。”穆勒冷淡地截断话题。“时辰已近,我希望你现在就开始准备。”
见穆勒气势如此刚烈,水贝勒也无心耽搁,嘱咐武装侍卫们备水各就各位,便开始等候时辰。
一轮明月,寂然凄森。冰雪大地,幽微阴冷。
穆勒一行十来个人,严阵以侍,兼有作战前独特的隐隐亢奋,虎视耽眈。沉寂中,只闻水贝勒极轻的自语喃喃——
一黑贪狼坎水金,二白巨门坤士临;
三碧禄存震木是,四绿巽上文曲星;
五黄廉贞属中土,六玄武曲乾上巡;
七赤破军金是兑,八白在辅艮土中;
九紫右弼离火红,玄中妙诀胜黄金。
蓦然,远处传来空灵的蹄音,由远至近,渐渐缓步而行。随著马蹄声的到临,人人愈发恐惧。那蹄声多到令人心惊,步步逼近,却不见丝毫踪影。敌人呢?鬼卒在哪里?
“王爷!”一名侍卫惊声狂叫,拉马扬蹄。“我们被包围了!”
但他看不见。什么包围?
“王爷!脚印!”
侍卫这一嘶声咆哮,他才赫然垂眸,看见雪地上难以数计的千百个脚印,往他们的反向行进。彷佛由他们正前方而来,穿越他们而去,向后远行。
鳖异的景象,令身经百战的侍卫们都惊魂恐惧,忍不住紧握刀柄,随时都可能疯狂出鞘,胡乱砍扫。
“兰陵王不在里面!”
穆勒冷冽的重喝拉回众人几乎溃散的心志,他的火气,此刻比什么都真实。刹那间,人人由壮盛的蹄音中恢复清醒,由吓坏的凡人还原成精悍的战士。
“兰陵王,出来应战!”
穆勒愤夹马月复,杀入冥府蹄声的深处,气恼盘旋。他是看不见阴间的存在,但他可以感觉。可恨的是,兰陵王竟然不在!
他妈的,投胎做人去了?
“穆勒!”一直凝神打印的水贝勒猝地抬眼,满脸惊愕。“有人在作法!”
他听不清,蹙眉驾马逼近水贝勒。
“有人也在召唤兰陵王!”
这下穆勒才开始发寒,每一条肌理抽紧。“谁?”
“我不认识。”水贝勒双眼空洞地盯往无垠远方,穿越眼见之界,透视著另一个处所。“两女一男。男的在睡,两个女的在合力召唤。其中一个……很奇怪。”
“什么?”
忽然平地掀起巨风,横扫人间。穆勒一行人忙著拉缰俯身,难以行动。蜷在马背上的众人,只能勉强垂眼,看著被大风刮去的深雪蹄印。
穆勒突然明白了。
“他们要去哪里?”他吼向水贝勒。
“去找他们的将领!”乘著森冽巨风,奔集至兰陵王麾下。
“把他们……”
“什么?我听不到!”
狂风怒扫,几乎将他们连人带马地撂倒。强风刮起飞雪,卷起石砾,横破飞去,在众人脸上身上,凡一切暴露在外的,都被刻下破裂的痕迹。或衣袍撕裂,或皮开肉绽,完全无法反击。
穆勒猛地发现,暴风趁乱卷走了重要的东西:兰陵王的面具。
贱鬼出贱招!
他卯起来抽刀出鞘,愤恨地飞射往远处空中飘浮的黑影。一声脆响,长刀刺入面具中央,发出惊人的尖嚷。
很难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似人声,又不像。如野兽狂哮,但其中又有人的凄厉,深沉的灵魂。那尖嚷之剧,连风雪都为之停歇,不敢妄动。那尖嚷之恨,强烈震击入人耳膜,轰人脑门,撼动人类最原始的惊恐。
“穆勒!”水贝勒惊叹,瞠视眼前的不可思议。
时辰愈深入子时,水贝勒的结界威力愈大。先前他命众人泼洒成圈的清水,已凝结为冰,在雪地上建构出紧密繁复的结界。如蛛网,交错连结;如涟漪,扩散蔓延。终而,整片白雪大地全铺覆了冰晶般的水结界,世界为之改变。
“现在,天上地下都由你吩咐了。”穆勒淡道。
水贝勒一时回不了神。他从小修炼的,确实是最上乘的法术,但始终勘不破自己的极限。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亲眼见识到自己潜在的能耐。他不敢相信,自己真会有这种能力……
倏地一道凶猛的手劲,揪起他的前襟,将呆怔的他拉近一张暴怒的狠脸。
“你的能耐是有时限的,所以请别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孤芳自赏上。”
“你要我……做什么?”他完全顺从,完全地无助降服了。
“把兰陵王和召唤它的女孩抓过来!”
同时问,县官家中的柴房里,传来叽哇尖嚷。
寿思没想到自己召鬼会召成这样,蝶蝶更没想到来的幽魂力量会如此大。吓坏的两人紧紧相抱,不敢看,却又移不开视线——
兰陵鬼王正杵在她俩跟前,背后满是枯槁的冥府鬼卒,充塞狭小的柴房内。甚至有的鬼卒,身子一半在屋内,另一半嵌在门板外,景象妖异。
表王戴著面具,如同书斋里藏的那张,可是面具中央笔直地裂了道刻痕,渗透出幽寒腐败的死亡气息。它朝寿思伸出没有骨血筋肉的右掌,森沉等待。
“格格。”蝶蝶颤然催促。
寿思不满地甩开一直想把她推出去的战栗小手,愤然向鬼王开炮!
“我召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走,而是有事要问!”
表王不动不语,令人心惊。柴房内一片冷冽,柴房外则一片热络,由老远杀过来。
“你不用再说,反正我确定寿思和寿阳一定躲在你家柴房里!”
“希福纳大人,这根本不可能的啦。”暴牙县官的聒噪急急追在希福纳之后。“我们那间柴房早就废弃不用了,哪能住人呀。而且寿阳少爷的侍女怎么会躲到我这儿咧?”
“少罗唆,反正你一定是共犯!”希福纳终於逮到一逞官威的时刻,白然不会吝啬。
“大人冤枉,下官真的没有。不然你就搜嘛,无论新柴房旧柴房,都随便你搜嘛。”暴牙县官几乎潸然落泪,状甚委屈。
寿思暗叫不妙。外人若闯进来看到这一屋子鬼怪和寿阳、蝶蝶等人,铁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阿玛会更难堪。
她才不要让这个大暴牙乘机踩在阿玛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