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卯盯着柯蓝,脸色有一些苍白,只是不做声。
宁三迎着柯蓝那一笑,一时却觉得心惊肉跳。
是她所讲述的秘密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又这样郑而重之地把卯卯喊来,这一切,都太过不寻常……
“后来那人不胜死者亲属的纠缠,便休假回了南旗岛。”
听着这个熟悉至极的地点,宁三和卯卯相对一眼,一时心下都浮起疑惧。
“我妈妈那个死去的丈夫,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不久,两个年轻夫妻,经济上自是不怎么宽裕。”柯蓝语气放得极轻,“所以她丈夫死后,怀着身孕的她几乎无法生活。死者亲属索要赔偿,只因那负责人手眼通天,没人奈何得了他。那人是南旗岛当地的权贵,在全国各地都有无数的地产,是一个巨贾房产商。死者亲属索要赔偿的过程中,妈妈一直没有出面,后来听闻那人避到了南旗岛,便只身追了去。”
宁三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够了!”
“宁三,何必要我住口,说到这里大家也该明白了,那个负责人便是南旗寅的父亲,姓东,本名叫做东自成。”
卯卯听得脸色遽变。
她八岁才进东家,那时东自成早已去世多年,自是从未见过的。可是——
岛上曾有过无数的流言,东寅的父亲东自成作恶多端,在东寅两岁那年便死于非命!
“妈妈怀着孩子,本想自己这样的艰难,东自成那个无良奸商见了到底会心存恻隐,”柯蓝侧侧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可是东自成仍是毫不动容,断然相拒。于是她便着手杀了他。”
宁三心下大震,一把拉住柯蓝的手,“不要说了!”
心下雪亮,全然知晓了前因后果。她现下只想制止住柯蓝,不要再讲下去。
卯卯脸色雪似的白,却紧紧地抿着嘴。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晓。妈妈便回了陌城。警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她这个身怀六甲的瘦弱妇人头上。”柯蓝轻轻叩着手里的杯子,抬眼淡淡道:“她很幸运是不是,总归是逃过一劫。”
卯卯屏着呼吸,没有抬眼,低低问:“那,那个孩子呢?她生活在南旗岛?”
宁三听着她的问话,一时觉得无望。她甚至已不敢表露太多情绪,只盼望柯蓝不要再讲下去。
还好柯蓝轻轻一笑,到底是打住,“谁知道,也许在另一个地方,活得很好也说不定。”柯蓝没有看卯卯的眼睛,轻轻地侧过头,看着宁三,“妈妈去世,这个秘密压在我的头上,如今已是六年了,压得我连气都透不过,现下说给你们听,终于是轻松了几分。好了,我的秘密就是这些了,卯卯,再也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卯卯紧紧抿着嘴唇,墨似的眸子仿佛藏匿了无数的情绪,轻轻一晃,便会汹涌而出。
宁三瞧得神色一动,直觉告诉她卯卯知道得并不少。
这个柯蓝,这个柯蓝……
她不简单,掌握着两个秘密,却分两次说出来,每次都有她宁三作为听众。为什么,她是为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卯卯要过了片刻才问得出:“柯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柯蓝嘴角凝着一丝笑。宁三望过去,只觉得那笑意诡谲莫测,望之不寒而栗。
“卯卯。”宁三抓住身旁人的手,那小手温热,不见任何畏惧,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卯卯神色镇定,只是面色出奇苍白,过半晌方说:“你们先走,我稍后再回家。”
宁三仔细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
手一伸,宁三携住了柯蓝的手。
她握得很紧,紧到像是带一些防备。柯蓝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一笑,便随她下了楼。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喊车,而是漫无目的走在街头。
天色早就黑了。正值夏天,空气里似乎埋伏着暴烈的气息。
柯蓝率先开口:“宁三,你还有没有想问的?”
她没有看宁三的眼睛,而是盯着街道的尽头。
街道的尽头是十字路口,灯光变红变绿,车辆开过,车辆暂停,那些个街景在眼里慢慢变得朦胧起来,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缓缓浮上心头。
“她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柯蓝嘴角动了动,笑得诡秘,“你觉得他们以后过得平静?”
宁三敛起眉,“柯蓝,你……在恨卯卯?”
柯蓝翘唇一笑,“我为什么要恨她?”
“那你是为什么?”宁三想不通,“你为什么把那些事说了出来?”
柯蓝神色动了动,眼神像是通往莫测的国度,起伏不定,“妈妈临死前,说到她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她拜托我去找她,我就一一为她完成,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条一条,她细细道来,“我在南旗岛待了许久,不放过任何细节,调查过程中,意外地发现她的女儿竟被收养到了东家,并和东自成的儿子从小一起长大。”
“而东自成的儿子东寅,便是正当红的歌手南旗寅。这个调查结果让我觉得意外,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我后来一直暗地里观察丁卯卯,很明显,她和周围的同龄女生不太一样。”
宁三了然。
柯蓝一早就知道东寅,以前她对卯卯说自己喜欢南旗寅的歌,不过是在向她试探。
“卯卯不愧是妈妈的女儿,她对人那么好,且是不自知的好。可是她和妈妈又不一样,妈妈是坚强的,她能压抑那么多年,自己背负着巨大的秘密而不告知任何人。卯卯有她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我了如指掌,一直在猜测,背着那样的往事,她每天都在想着什么?很显然,她不是开心的,半夜有时候会做噩梦,但是很安静,醒来后只是坐起来发呆,过半天又睡过去了。和妈妈相比,她不过只是个孩子,可是孩子那特有的脆弱的良善,却更加……吸引人。”
柯蓝说着,眼神似乎变了,像是浮上一层雾气,衬得那目光柔和到极点。
柔和之中又带了热烈的温度,让人望之惊心。
宁三看着女孩,像是在瞪着一个怪物。
柯蓝她……
她对纪从简存在偏执而古怪的感情。
必是因为童年太过灰暗寂寞,得了那一点点的阳光,便不舍得放手,等到有一天那阳光忽然被黑暗覆盖,她的世界从此就蒙了尘,暗无天日。
然而她又找到了丁卯卯。
找到卯卯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拿她和纪从简做比较。她念着纪从简,可是潜意识里一直对她放弃治疗心存怨怼,于是对卯卯——
她也有了不同寻常的偏执。
这世上任何感情都不是没有由来的,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感情都是符合情理。
宁三前后思索许久,终是静了下来。慢慢地有些心软,“柯蓝,卯卯和东寅的关系刚刚开始好转,她到底是纪从简的女儿,你忍心让她知道那些旧事?”
“忍心?她又怎么忍心?既然答应过我要陪着我,为什么还放弃治疗说走就走?”年轻的女孩,眼神终是乱了,添了些许偏执,“那病……明明是可以治好的,她最后却了无生趣,非要放弃……”
“她是我最亲的人啊……我把她当作妈妈,敬她爱她,只想着她。”她语气明明是温情脉脉,不知怎的出口的话的像如刀锋,“她也说过的,她说会等我长大,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是为了我,也不会和我那个该死的父亲离婚……她都答应过的呀,为什么最后却放弃?”
“明明她还有我,她明明还有我啊……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放弃治疗?一直生活那么多年,她的感情都是假的吗?她说要陪我长大,这些都是骗人的吗?为什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她的心结一直放不下,为什么她还想着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