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曜竹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庞,一时百感交集,他们父子和平相处超过了五分钟,没有争执也没有翻桌,最大原因是父亲已经无力了,日薄西山,谁知还有多少时日?
“伯父、伯母再见。”韦柔伊轻声道别,以免打扰了病人的休息。
蔡曜竹只是点个头,朝母亲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还有事情要谈。
走出帘幕外,蔡曜竹和韦柔伊到走廊上等待,依然是手牵着手,没有对话却能了解,他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存在彷佛就是一种力量,他的心就这么笃定了下来。
只是,当他必须放开她的手,天晓得他将漂流到何方?
大约十分钟后,宋昭莹走到儿子和他女友面前。
“你爸睡着了,医生说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不过要定期回诊。”
蔡曜竹迫不及待的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看起来这么虚弱,不像只是因为车祸!”
“其实……他去年中风以后,就有点失智症……”宋昭莹看着地面,回避儿子的眼光。
“什么?”蔡曜竹睁大惊慌的眼,父亲除了中风还有失智症?
“还好只是轻微中风,但他常会迷路,忘了一些事情,学校那边早就办退休了,这次是因为他闯红灯才被车撞,他当然不想报警。”
“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要等父亲失踪了才通知他?
宋昭莹终于抬起头,眼角已有泪光。“他不肯让我说,你两个姊姊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怎么肯承认自己有弱点?”
“这个老顽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蔡曜竹知道生气也没用,但他还是气愤难消,喘了几口气才说:“妈,妳听我说,姊姊她们在台北不方便,有什么事妳一定要立刻打我手机。”
“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但你工作忙,还是尽量不要麻烦你。”
“一点都不麻烦!不管任何事,大事小事都要让我知道。”他再次向母亲强调,同时也提醒自己以后要主动多关心。
韦柔伊这时开了口。“伯母,妳要让曜竹多帮忙,不然他心里很难受。”
“好、好,我会的。”宋昭莹转向韦柔伊笑了,拍拍她的手臂说:“我就知道妳管得动他,阿竹总算可以定下来了。”
“他是嘴巴比较坏,心地很善良。”韦柔伊的话让蔡曜竹翻了一下白眼,他的心地才不善良,他是个坏男人、不孝子,只不过还有点人性罢了。
“柔伊,辛苦妳了。”
“伯母妳才辛苦了,照顾伯父这么多年。”
这两个女人显然是惺惺相惜,或者该说同病相怜?蔡曜竹暗自苦笑,他跟他父亲都很难搞,谁碰上他们谁倒霉。稍后,当他们走出医院大门,他以为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没想到身旁女子会问他:“你跟你爸之间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吗?”她的眼中是关怀和温暖,她的指尖轻碰他的掌心,他明白自己抗拒不了她。
“我……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事。”这个借口只是拖延时间,就算她要知道他最羞耻、最肮脏、最可悲的想法,他也会像吃了诚实豆沙包一样告诉她。
“我很乐意成为你的第一次,你愿意吗?”
“我愿意。”
这三个字带给他一种神圣的感觉,悠扬的音乐,天使的光环,永恒的誓约……
嗯哼,他又想太多了。
第5章
韦柔伊对台南市并不熟悉,但由于身旁男人一脸彷徨,似乎有想逃避谈话之意图,她自作主张选了一家咖啡厅,拉着他的手走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蔡曜竹对此并无意见,只是对着菜单发呆。“我不知道要点什么……”
“我来吧!”韦柔伊转向服务生说:“我们要一杯拿铁、一杯热巧克力,还有一份手工核桃饼。”
“好的,请两位稍等。”服务生点个头就转身离去。
蔡曜竹眨了眨眼,不太确定的问:“热巧克力是妳要喝的?”
“不,是你要喝的。”
“妳怎么知道我想喝什么?”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就是知道。”她望进他迷惑的双眼,但愿他能明白,她比他想象中更了解他,虽然这一切进展得太快,但时间长短并非一切准则。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她,他们很有可能是天生一对,如果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并让她坐上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宝座。
蔡曜竹再次眨眼,终于有了结论。“韦柔伊小姐,妳是不是有女巫的血统?”
“糟糕!被你发现了。”他们同时笑出声。
十分钟后,她看他喝了热巧克力、吃了核桃饼,整个人放松许多,于是拍拍他的头赞许道:“乖孩子。”
“谢谢。”他傻笑起来,看起来只有五岁大。
“如果你想说的话,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开始东张西望,像怕遇到熟人似的。“呃……感觉好像在跟心理医生说话,虽然我从来没看过心理医生。”
“嘿!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事,如果你真的想告诉我的话。”
说完后她不再催促,由他自己决定时机,终于在沈思片刻后,他开了口。
“我家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我爸妈都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尤其是我爸,妳可以说他是典型的大男人。我两个姊姊得到的注意力还不如我的一半,但也因此她们是自由的,我大姊开了家漫画店,我二姊在电视台上班,在我爸眼中看来都是不务正业,但他不会多说什么,至少她们结婚生子了,他认为女人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知道你的大男人主义是从哪里来的了。”她故意开个玩笑,希望气氛轻快些,尽避她很肯定蔡曜竹只是自大了点,他对女人还算是诚实而且尊重。
“我承认我跟我爸有一些相似处,不过我不认为女人只需要结婚生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特质,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并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总之,身为唯一的儿子和长孙,我从小就被赋予重望,原本我爸要把我取名为蔡耀祖,意思就是光宗耀祖!幸好他自己也觉得俗气,才改为蔡曜竹,因为谐音差不多。”
“曜竹好听多了,恭喜你逃过一劫。”她微笑着说。
“我爸希望我做个律师,因为他在大学教法律,就算我不做律师,至少也得是医师,可惜我对这两种职业都没兴趣,我喜欢种花种草种菜,就跟我已经过世的外婆一样。”说到外婆,他的语气变柔软了。“山上乡是我外婆的故乡,人口流失很严重,我会把农场扒在山上乡,最大原因就是想留住当地的人才。”
从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她感觉到他的怀念之意,于是她把手放在他手上。
“你外婆一定很以你为荣。”
“她确实说过,我是她最大的骄傲。”蔡曜竹反握住她的手,彷佛可以藉此得到力量。“总之我跟我爸相处得很不好,从我上了国中就开始跟他吵架,是那种会掀翻屋顶的程度,等我高中毕业后考上农学系,我们不只吵架,还打了一架。”
“情况有多严重?”
“他的右手骨折,我的牙齿断了两颗,我们家的电视换了一台。”
她强忍住笑意,时机不适合。“我真想看看那场面。”
他自己倒是笑了起来。“当时左右邻居都跑来看,我很惊讶居然没有人报警,后来我一战成名,大家都叫我不孝子。”
“喔……”她不觉得好笑了,她深深替他难过。
“念大学的时候我都住宿舍,周末就跑去外婆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跟我爸碰面,大学毕业后我就独立生活,七年来都没回家过。外婆很支持我的事业,我的创业基金和土地都是她给我的,三年前外婆过世,我在丧礼上见到我爸,然后就是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