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你做什么?!我看不到了啦……”参娃哇哇叫,却敌不过压在脑后的大掌力道。
凤仙多希望,也能有谁遮住她的眼……
但,即便眼能遮,已发生的现实,又如何能遮?
水镜照出她那双柔荑,缓缓地,恢复成凤爪形状,爪尖如匕,不带迟疑地往凤仪脸上,耙下。
五指撕扯,皮开肉绽,藏青色的肤,顿时鲜血淋漓,每道爪痕下,几可见骨。
她并未停手,爪子落下再提起;落下,再提起,爪尖带起血珠子,一串串坠跌在地,溅开一朵又一朵,红梅般小小的血花。
直到将花容月貌抓破,脸肤俱烂,面目全非,凤爪才停下攻势。
镜面上,两爪十指,染得血红。
镜中视线开始移动,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来到湖畔。
清澈湖水上,映出一张容颜,似笑,非笑,带丝天真无邪。
是她,是她的脸。
若不足十指仍在滴血,谁能将她与行径凶残的凤爪,加以联想?!
她仔仔细细清洗双手血迹,湖水晕开淡淡的红,逐渐冲淡。
狞狠尖锐的爪,又回复为少女软女敕小手,干干净净。
她重新回到树荫底下,其余姑娘无一被扰醒。
她躺平,凉风拂动青丝,云朵轻轻,天,兀自湛澄。
眸,闭上。
水镜再度回归黑暗。
第7章(1)
“真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心狠手辣……”
“不,最可怕的是,心狠手辣下,还装出一副清白无辜,才是真正恐怖之处。”
“你看,她最后完全傻住,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事实胜于雄辩,大伙都瞧见她下手,难不成她想狡辩,那不是她,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路人吗?”
两名鱼婢沿途走来,讨论着城内目前最热门的话题。
“结果,是七龙子正确,从头到尾都不改己见,说她是凶手。”
“七龙子血脉里留有獬豸天性,恶徒绝对逃不过他双眼。”
“听说,也不是用『双眼』看的吧?好像是……感知?”
“怎样都无妨啦,名不虚传就是了。”
声音渐行渐远。
诸如此类的说法,狴犴一整日内,听到的次数,数之不清。
“果真,还是演变成这种状况。为何不听我的话,早早离开……”
非得身败名裂后,被人说成如此不堪,才愿意走呢?
笨蛋。
“不准去!”另端的廊道,传来二龙子斥喝。
“她都要走了,去道一下别,有啥关系?!”是参娃的顶嘴。
“跟那种恐怖家伙,有什么好道别的?!叫她快滚回牢里去!”
“你嘴很坏耶……”这绝不是娇嗔。
“嘴坏总比心坏好!”二龙子一脸骄傲。“看来你很闲嘛,有时间陪我玩上整日,嘿,我今天可以好好补一补了。”
吃参,补身。
他最喜欢把她从头吃到脚,连参须都不放过,吃完神清气爽。
“放开我!手不要乱乱模……睚眦!我跟红枣她、她们约好……”
“放心,她们也会失约。”他的兄弟们,不可能任由爱人去见“危险人物”。
“凤仙就要离开龙骸城,一个人落寞地走,好可怜……”参娃挣不开,已经被抱进粗膀间,脸蛋惨遭口水袭击,啾得满脸唾印。
“省省你的恻隐之心吧,也不想想她做了啥丑事。”
“我没看到,你那时遮了我的眼!没眼见为凭,我不信!”
二龙子故意在参娃耳边,吼得震天价响:“要我说多少次?!她抓花那个女人的脸!像疯子似的,用锋利鸟爪,把人家一张好好的脸蛋,耙个破破烂烂!”看能不能将这些话敲进她脑里,让她清楚记下,她口中“可怜的凤仙”有多可怕。
狴犴听见了,字字清晰,震耳,欲聋。
并非头次听闻,为何每听一回,仍有一种……
疼痛。
疼什么?痛什么?
这两字,根本不该在此时出现。
他既无病,也无伤,何来的痛感?
像是有谁,用着细针,刺进心坎,钻探着。
众人提到她时,指责、不屑,便是那针,一字一针,扎心钻骨。
狴犴深吸口气,将无以为名的疼痛,以及突如其来的抑郁,忽略无视。
他迈步走着,下意识想找个地方,找个听不见关于凤仙作为的地方。
不去听,便能佯装不知。
岂料,这一走,竟走到了她的房外。
连双脚,都自己选择了想去的方向?
棒着窗,水与无水的交界,看见她,站在植着树的屋内,神态疲惫,仿佛倦了好久好久,没能安稳睡上一觉,眼窝底下浅浅的黑影,眸里的星光黯淡。
除了倦,没有泪,没有激动,贝有些许为难,伸手解下她的五彩短帔,交给屋内一名虾兵,再乖乖平举手臂,让另一只蟹将搜身。
“不是我们要为难你,是大臣们担心,你临走前,会盗取我们城内宝物,所以命我们注意,任何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你都不能带走。”
虾兵翻遍了短帔,使劲抖几下,看看会不会抖出几颗海珍珠来。
“我什么都没有拿。”她小小声说,有气无力。
短短几字,像耗完气力,当然,便没有剩余力量,去阻止蟹将在她身上,由上模到下。
狴犴站在左侧窗外,额际突出几条青筋。
“谁还信你的话?口说无凭,转过身去!”蟹将很无礼。
她真的照做。
这种时候,乖巧什么呀?!那只蟹将快模上她的臀去了!
“脖上挂的珠子是啥?龙骸城之物?!”虾兵眼尖,看见藏在襟口内的避水珠,如获罪证一般,声音高扬。
“不是,这是我的珠子……”凤仙本能用双手护拢避水珠。
“拿下来我看看!”这种态度,一定有鬼!
“不能,拿下来我就不能……”
虾蟹两将哪肯听她说完,动手要抢。
“住手!你们做什么?!”雯鳐喝止声来得及时。
若她再晚一步,不但凤仙避水珠遭抢,后果不堪设想,连那两只一脚踩上了奈何桥而不自知的虾蟹,恐怕也将死于非命……窗外,狴犴的右手,满布沉铁色的鳞,抬在半空,蓄势待发。
连手也……
狴犴瞪着那只手,指尖还凝聚杀气,他握手成拳,掌心一阵又热又刺。
“我们奉命来盯着她,看她离开龙骸城。”虾兵说。
“还怕她手脚不干净,取了不该取的东西。”蟹将也补充。
雯鳐好气恼,夺回虾兵扔在脚边的彩帔。
“也不该这么无礼!再怎么说,她是个姑娘,哪容你们上下其手、胡模乱碰?!你们要看她离开,随便,到房外等着去!”
虾兵蟹将相视,不想多生事端,忍住不回嘴,模模虾须,退了出去,守于房门口。
雯鳐拂净彩帔,为凤仙披上,一一扣妥襟结,理好皱痕。
“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别同他们生气。”见雯鳐气愤不休,凤仙反过来安抚她。
雯鳐叹了口气,“姑娘今日真的要走?”
“嗯,也不好多留。”
“离开龙骸城后,接下来的打算是?”
“回凤族,回我该回去的牢里。”凤仙连稍稍的迟疑都没有,回答得坚定、笃定。
“你要回去受罚?”雯鳐讶问。
“他们没冤枉我,我真的犯了罪,就得好好领罚。之前逃狱,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是清白的,现在……是该回去的。”
“回去了,就得关上一辈子,你要不要干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过日子?”雯鳐不忍,遂如此提议。
回去了,下场一清二楚,没有转圜。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何必自投罗网?
虽然不够光明磊落,总比一生受困于地牢,与阴冷黑暗为伴,来得要好。
“不可以。”凤仙螓首一摇,“我不可以这么做,误认自己遭冤而逃,与明知自身有罪而逃,是不一样的,前者情有可原,后者厚颜无耻,有违凤族族训,所以,不可以。”她还能面带微笑,语声轻却有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