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神抵,众人无不又敬又畏,生怕惹怒了神,天惩随后便到,这种慎?俱害怕,她很明了。
好不容易得到河神的显灵开示,献上一位女子,便能换来全镇平安,如此划算的代价,她能体谅镇民的行径,也体谅“龙四”躲避。
大事抵定,镇里上下全为河神大婚之事,忙碌起来。
原先清宁的绿径,被镇中百姓踩踏,来来去去的足迹满满密布,红枣的小茅居成为最热络之处。
镇民为她送来热腾腾的膳食、新鲜甜美的水果,聊表他们的谢意和歉意。
虽然谁的嘴上皆未明说,只简单道来“这些请你尝尝”,镇民的心意,她心中清楚。
她不怨他们,平时已受众人诸多照顾,邻睦之情,她深感在心。自从爷爷去世,她独自一人,若没有众人看顾相助,这些年来,她又怎有办法熬过。
即使到了最后,他们无力为她改变什么,仅能眼睁睁送她上轿,仍无损她的感念。
不是镇民决定她的命运,是河神选中了她,以入梦的方式,告知镇长及十数位首老,它河神中意之人,正是她,皇甫红枣。
据说那一场梦,真实得像在眼前发生沇川河中,一条白龙现出真身,传达它的决定,它告诉入梦的那批人:
“我挑的新娘,就是这位,皇甫红枣。五日后,为她梳妆打扮,白银凤冠、金红嫁衣、盛大婚宴、嫁妆十斤肉百斤酒千斤米,一样都不能少……”
顺应它之言,它将平息川水,让镇民安居乐业,反之,川水的凶滥,变本回厉,淹没农田及屋舍,教全数镇民一同受难。
十几个人,同夭同夜,梦见同样景象,除神迹显灵之外,他们无法解释这个巧合。
为何是她?这种无解的蠢问题,问谁都得不到答案,她也就静静地不多开口。
除了日常吃食,更有大批婚嫁之物,将屋里屋外填个充实。
精绣的艳红嫁衣,集合全镇女红之手,齐力完成,七彩绣线,绣花绣草绣彩蝶,栩栩如生,坎肩仔细缝上翠绿珠锢,袖缘的金丝花“!钉嵌看珍珠裙尾似芍药重瓣,一层一叠f纱质轻透珍贵,飘飘拂舞,织入亮亮的细丝,裙面泛起柔亮光芒。
胭脂水粉,锁住幽香,摆满整桌子。
金银发饰,耳坠王镯,步替彩带,更是一妆匣、一妆匣地满出来。相较于它们,摆在角落一篓篓茶红色小枣,失色不少。她瞧了可惜,想把握时间将枣子均匀曝晒,可双手被镇里大婶命令泡进药女乃之中,说是一性香时间没到,不许草出来。
“泡过药女乃,你这双手会变得绵绵软软、白里透红,之后再替你染甲,十指敷出鲜粉颜色,看来也喜欢些。”
另一边的大婶忙普她挽面修眉,在她脸颈上涂涂抹抹,说着哪罐粉能增沫好气色、哪罐膏能使肌肤水女敕,身后还有个大姊,梳理她一头长之外,不忘换届些药草敷在发际,说是能译润青丝。
这几天的时间,全都被这类事儿占。大婶大姊皆是熟稳邻人,她们自红枣儿时开始,看她长大,心里对红枣的际遇及未来,冷惜不已,然而,谁也不曾出言安慰,或鼓励她逃跑——红枣若逃,下一个中选的女孩,会不会是自家闺女?
人性,不去掀开细看,底下的自私就能掩藏得极好。她们所能做的,便是在最后几日,尽其可能对红枣她。
“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这汤头我可熬了整晚,又浓又醉,加入大量蔬果,喝起来鲜甜美味,再搭配细面条。红枣,多吃一点,厨房里还很多呢。诸如此类的关怀,不胜枚举。
红枣不拒绝任何一分好意,如果这能让大家感到些许安心,得到良心慰藉,她并不拒绝。
“好,谢谢平安姊姊。”红枣尝了一口。“这汤面好好吃哦……”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口中品尝的滋昧,确实美味无比。“别光吃面,卤蹄膀也很软女敕,入口即化,试试。”梁大姊为她夹肉,几乎是同时同刻,五六双着,全夹了一筷子的菜,往她盘里堆,生怕她少吃了哪一道草手好菜,红枣负责进食就好。
“谢谢备位姊姊,我自己来。大家也一起用,把小李哥他们唤进来,趁热一块儿吃。”由窗扇望去,几个年轻男子忙碌采收结果累累的枣树。
“你先吃饱点,那几个大胃袋一进来,可比蝗虫过境,桌上菜盘就给扫个精光,还轮得到你?这些全是为你煮的……”大婶可不赞成。
“大伙一同吃,边吃边聊,就当是陪我闲话家常,饭菜吃起滋味更好,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红枣笑应。
“红枣都这么说了,叫小李他们进来吧。”在那之前,梁大姊手脚伶俐,所有菜肴全另外夹了好大一份,堆成盘间小山,摆向红枣手边,这样就不怕那群男人下手不留情。
“喂闪小子们,吃饭啦,洗干净双手才许进来呀!”大婶吐喝去了。年轻男人们应声,乖乖照办,摆下手边用具,到后院去打水,清洗手脸。
红枣目光仍落在窗外。
那一方景致里,空无一人。两日之前,“龙四”曾站在那儿,挨了她一阵竹帚乱打……
“龙四”离开沇川镇了吧?被她那日的话语,吓坏了吗?他瞧起来不似胆小之辈,然而,胆再大又如何?
人,皆有无法挑战的限制,例如,与河神相争。绝不可能胜出的较量,连去尝试都无须。那反应,教她有些诧异。
也许,正因他没说半个字、没面露退却,才让她误以为……他还会再来。
她是……在期待吗?期待他有所作为……半夜拉着她,逃出沇川镇?不,这种期待,她没有,她也没打算逃。
“还在瞧谁?”平安姊见她发怔,轻轻喊她。
她回过神,屋内的每双眼全盯着她。她不可能道出跃入脑海间,教她分心的“龙四”。于是,笑着摇首,说了无伤大雅的小谎。
“今年的枣,生得真好,树上满满结果,以后……还请大家替我多多照顾它们。”
“这……妹子放心,一切有我们,不会……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梁大姊口气微噢。
“好饿好饿,哇——菜真丰富,有黄嫂子的家传汤面,还有每回一上架,就给抢个精光的梁家蹄膀!我们真有口福。”小李一帮子男人进屋,惊呼连连,一扫屋内短暂的惆怅。
“吃相好看些!别用手去抓菜,干净点!”大婶骂人声清脆响亮。
“红枣妹子,晚些要来晒枣子,是不?”小李盛了一大碗面,喘哩呼噜吃起来。
“嗯,今日阳光温暖,晒枣子正好,我也来帮忙。”红枣笑道。
“别别别——你十指修得漂漂亮亮,也染好颜色,哪能再做粗活?丢给男人们去做。你呀,坐着休息,偶尔动嘴,指挥他们两句就好!”所有大婶大姊持反对意见,换来小伙子们抗议,可没人理睬他们。
红枣低头,看着十指淡淡的粉女敕樱色。
神奇的药水,将她的双手滋润得又柔又女敕,不似一双辛勤劳动的手。
垂在胸前的发丝,腻亮丝软,泛着花儿香气,连她都嗅到自己一身的芳馥。
一切的美好,只为昙花一同的短暂。
为迎亲做的准备。
她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不像平安姊姊,一边煮面,一边悄声哭了,端面出来时,双眼红通通的,也不若林大婶,昨天进屋前,还在绿径间抽噎哭泣,断断续续,传入红枣耳内。
她哭不出来,即便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命运,眼泪,仍是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