魟医逃不掉,被睚眦恢复为锐利龙爪的手扣住咽喉,利爪如刃,深插肤肉之间,腥浓的血涌出,让海潮稀释,只是血味挥之不去,更加刺激睚眦的野性和怒气——
他们杀了她!他们竟然敢杀了她?!
她临死前挣扎、痛苦、求救、害怕,无助哭喊他的名字,却盼不到他及时归来,遭人扭断须,摘除叶果,甚至是丢入锅中……
睚眦救我……她是不是这般哇哇大哭,涕泪纵横,手中无措,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杀我……呜呜……睚眦睚眦……
凄厉哭声,好似正在耳边回荡,睚眦的拳,握得更紧,魟医距离死期也更近一步,想开口求饶,声音全捏进睚眦手中,他快厥过去了,要死了……脖子快被二龙子给硬生生拧断了——
魟医勉强抓住断气前的最后一丝求生希望,变回薄纸般鱼形,由睚眦龙爪下飘飘掉落……
逃出了龙掌,不代表逃出生天,睚眦只消一脚踩下,他这条魟鱼精只是换一种死法罢了……
等待许久,暴怒的龙足始终没有跺下将他踩成魟鱼泥,魟医鱼腮用力开阁,努力补充方才没进入体内的活命气息,没有眼睑的鱼眼,瞧见二龙子化回一道龙形青光,咻地变走了,徒留满药居的白沫细泡,逐步消失不见。
二龙子……没有打算解决他的性命?还是……
他很不孝的要去质问他家那位龙王老爹?!
没错,睚眦直奔龙骸城至高之楼,以破门毁墙碎柱之姿,无人能挡,亦无人敢挡,直接轰掉整面琉璃墙及石雕门,裂石碎瓦的烟硝迷漫,染灰半屋子海水,睚眦站在飞砂走石正中央,面目狰狞,人形模样已不复见,怒扬的龙鳞流溢一身冷光,龙须因愤怒喷息而颤动,龙角由额际上方突窜,血盆大口,努牙突嘴,穷凶恶极。
出声之前,就是一声震动海洋的咆哮——
“我已经叫你不要动她!你为何还让魟医对她动手?!”若没有海中之王下令,谅魟医是没有这种胆识!
罢被轰然破墙声震醒的龙主,从好梦正甜中弹跳起来,马上便听到儿子如此指控。龙主忍住拍拍胸口压惊的懦弱举动,整肃面目,端起身为父亲及君王的气势,从卧龙床,哼哼冷笑。
“你可终于回来了?让人等得不耐烦,说好的三日呢?迟归的是你,你还敢来我这里大呼小叫,顶撞我?!”
“我中途遇见凶兽饕——”
第8章(2)
龙主衣袖一扬,挡下他的话。
“无论是什么藉口,全掩盖不了你夸下海口三日回来却做不到的无能,那株灵参杀都杀了,剁也剁了,哭着求魟医放过她也已枉然,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龙主稍顿,好似觉得睚眦不够火大,兜头再添一桶油。“这次众龙子那回各种药材,成功熬成‘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后,我会论功行赏,让每只龙儿都能尝一碗补补身,你虽然是最末一只完成工作,念在灵参难觅,分你小小一盅,给你尝尝鲜味,再怎么说,你带回一株滋味甘美无比的灵参,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丙然如愿激怒睚眦,火烧得旺盛失控!
“我不是带她回来让你吃下肚补身!她不是食材!她这株灵参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人所有!”睚眦当着龙主之面,无礼摔掷他采回代替参娃的第三株参。“你爱吃多少参我全都能替你摘来,独独她不行!她不单单是株参——”
“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单单就是株参。”龙主插嘴插得很即时。
“她是我要一辈子拥有的参!她是我绝对不甘心拱手让人的参!她是只要有一点点小伤小痛我就会很心疼的参!”睚眦抡拳啸吼,巨大却嘶哑的音量,胜过了好鸣好吼的四龙子,撼动整座龙骸城随之轻震,那声音,又怒又气又悲哀。
怒他说得太迟。
气他回得太慢。
悲哀这等心意,在此时才月兑口也已无用,他要的那株参,要留在身边的那株参,轻易牵动他喜怒哀乐的那株参……不在了。
睚眦自惩般的扯喉狂咆,龙啸声吼到肺叶及胸臆都发出抗议疼痛——不,让他感到这么痛的,并非发狂倾泄的吼叫,是她,是他没能保护好的她。
为何放她独留于此?
为何要过度自信三日归期?
为何不早一些向父王说得更清楚明白?不要有一丝丝模棱两可,让父王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为何不告诉众人,参娃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伴侣?她虽非龙骸城民,不属于这片海,更甚至于连性别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仍想要她。
为何不曾将他的真实心意传达给她?她那么驽钝,兴许至今还没察觉他对她的感情,只当他对她做的一切只因她是奇药一株,亲吻她,被视为贪汲她口中营养参汁;保护她,她狼心狗肺地控诉他是为了完成他父王下达的寻药任务……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爱她,一颗钢铁之心,受她软化,不再只容下冰冷锋利的刀刀剑剑、打打杀杀。虽是他领着她去见识人类城,实则是她教导他如何去享受各种微波却唾手可得的快乐。往返人类城数百次的他,没有哪回动过玩玩套竹圈的蠢念,骗骗小孩的把戏,压根吸引不了他伫足,她竟可以为了套中一个廉价且无用的小铜铃,开心到仿佛获得天底下最贵重的宝物,炫耀笑容可爱无比,他是从她的笑颜中,跟着感觉到乐趣。
他透过她的眼,去看他未曾注意的景物,一株墙角绽放的小黄花,一碗甜腻腻的糖水,一块女敕乎乎的炖肉,一串腌梅子,一床温暖的枕衾,甚至是一朵形状似犬的白云,皆能换来她大惊小敝飞奔回来,吆喝“睚眦睚眦你快过来看,这个好好玩哦”的嚷嚷。
她的大惊小敝,虽总让他忍不住贱嘴酸酸她没见识,然而看在他眼底,有多么欣羡的开怀大笑。
取悦她,受益最多的人,却是他。
她一笑,日暖天晴的艳阳,也为之失温,璀璨的星光,全落入她弯眯的眸里,发着亮,银铃笑声飞扬,连绵不绝,她就用着这般甜美清脆的嗓音,交杂轻喊他的名,原来他绕口而冷硬的名字,亦能如此柔软活泼,像一首曲儿婉转好听。
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不长,却是他有生以来发乎真心爽朗大笔,次数最多之时。
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却已——
睚眦发疯似地啸吼,颈际青筋迸暴,逆鳞挺竖如匕,龙骸城数处琉璃玉瓦应声碎裂,块块剥落飞震出去。
无法控制的力量,过度释放,因为太疼太疼,从呼吸、从血管、从筋脉、从每寸肌肉叫嚣着强大痛楚想宣泄,来不及离口的爱意,如今无话可说、无人可诉,想说的千方百计变成了千针万刃,剐过咽喉,太多话都太迟了,本该是呢喃轻诉的温柔爱语,只剩一声更胜一声沉重的闷雷巨吼。
“喂!你——你快停下来!你会把城给搞崩的!”龙主此时也不得不自省玩笑开太大,他付出了激怒儿子的惨痛代价,寝室中的摆饰首当其冲,天帝御赐的古瓷花瓶“砰”地裂为粉末,被海水冲去,仙母娘娘特请织仙为他绣制的水丝画屏,受睚眦迸发的杀气给划破长长一道痕,图中翻江倒浪的威武巨龙——也就是依他法相所绣的超细腻美图——拦腰斩成两截,真是好不舒服的大凶兆呀呀呀!
“儿、儿子!你先冷静下来——睚眦!诓你的!案王诓你的!是我伙同魟医想考验考验你对那株参的重视程度——”龙主准备全盘说出自己的诡计,谁知道睚眦狂吼之后会不会做出啥逆天弑夫的万恶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