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妳掉了一只缀有珠贝的耳坠吗?”
朱子夜点头。
“鲁蛋拣到它了,可他把它丢到后山山谷里,那是妳家关哥送妳的,妳又成天戴着它,在我们面前献宝,他嫉妒,要让妳找不着它。很幼稚吧?鲁蛋很后悔,却不知该如何向妳道歉。”茶花替丈夫说清楚当年做下的错事。
“原来……是在后山山谷,难怪我找不到……”朱子夜没有为鲁蛋的行径而发怒,兴许是知道鲁蛋喜欢过她的震惊多过于其它所有情绪。“妳摔马那一回,妳家关哥特地跑来看妳,鲁蛋暗自生着闷气,认为自己怎可能比得过那样子的一个男人,便独自躲在马厩里喝酒,他喝得有些醉,误把我错当成了妳,才会……”茶花脸颊微红,没说的,便是羞于启齿的私密事。
“鲁蛋酒醒后,允诺我,他会好好待我,将妳忘掉,所以,妳没发现鲁蛋后来与妳渐渐疏远了吗?”
有,她有发现,以为鲁蛋有了爱人就没有朋友。
“我都不晓得这些事……”连朱子夜都想羞辱自己的迟钝和反应慢半拍。
“妳说像兄弟姊妹的死党,怎会蹦出『爱』?怎不会呢?妳对于妳家关哥,不就是爱吗?一种提及他时,会开心、会喜悦、会骄傲、会滔滔不绝,和我们吵嘴时,会摇下『我要跟你们切八段,我有关哥就好了』的狠话,一种得到好吃好玩的东西时,就会说着『我好想把这个给关哥尝尝看哦』的反应,一种无时无刻无不拿关哥来和所有人比较……『你好凶,我关哥比较好』、『你好烦,我关哥比较好』、『你好笨,我关哥比较好』,连我都快以为妳家关哥是个完人了。”茶花取笑她。以前,和朱子夜在一块儿,一整天下来,最常听见的字眼不是“你我他”而是“关哥”
那时确实如此,在她小小心灵中,关哥的位置无比巨大,他并不是她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却胜过任何一个朋友的地位。
“我一直以为,妳会比我早嫁呢。毕竟妳家关哥年纪长我们许多,一定会想娶妻生子嘛,说不定妳刚十四岁,他就会上门提亲呢。”世事皆难料,朱子夜快二十了,牧场唯一剩下的老姑娘。
“妳觉得关哥那个时候……喜欢我吗?”朱子夜歪着脑袋,不懂为何茶花会认定秦关会上门来……向她提亲。
“喜欢呀。”茶花一副“妳这是什么蠢问题”的表情。“若是不喜欢,见妳摔马受伤又怎么会垮下那张冷硬的脸,又急又气?我记得他要走的那一天,与我在牧场巧遇,他托我好好照顾妳,那模样真有趣,脚步明明往前走,视线却频频往妳家宅子看,任谁来瞧也能瞧出他是打从心底喜欢妳。”
“我以为……那是哥儿们的关心。”因为秦关把她当妹妹嘛……应该是这样呀……
“妳被『哥儿们』这三个字给蒙住了双眼,将它抽掉吧,妳才有机会看见藏在它身后的感情是什么。”
“糖糖回来了!爷爷!”小豆子见到鲁家老爹牵着哥哥妹妹,三人手里都有油纸包,他兴奋飞奔而去,茶花随之起身,准备要与公公会合,临行前,搭搭朱子夜的肩,要她好好想想。
把“哥儿们”抽掉?那秦关变成什么?
一个男人……不算帅却又莫名顺眼的男人,让她喜欢腻着他说话的男人,总是专注听她叽喳叽喳的男人……单纯的―男人。
金刚钻的原矿,毫不起眼。若未经过雕琢切割,它就仅是一块石,而它不像一般碧玉红玉,磨成圆形便算完工,秦关发觉,棱角,能让金刚钻更美,光线会透过棱,进入钻内,折返,每一面棱经过计算,找出最恰当的角度,若太深或太浅,都会破坏光的走向。秦关试过数十种切法,从原矿裂纹、矿石内原存的杂质、色泽,终于试出将金刚钻展现最耀眼风采的方式,道道光线汇聚成虹,它的光辉,没有任何玉石足以比拟。
然而它非常坚硬,一般刀器无法切开,这让秦关想起矛与盾的故事,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两者交击,两败俱伤,于是,他以金刚钻为刀,切割金刚钻。当第一串金刚钻腕炼放进珠宝铺的柜位上,闪耀迷人炫目的璀璨,压过金饰银器,教它们为之失色。珠宝铺里像突然窜进了久未食肉的饿狼,争相想抢买它。它最后落入礼部尚书的夫人手中,其余扼腕痛失的贵客,便开始动用关系与交情,拜托严尽欢或是玉鉴师公孙谦替他们弄一条来戴,要多少银两不成问题。
从那日起,秦关磨钻的手,不曾停下。
幸好,他几年前收了三名学徒,目前鉴金类的饰物和玉石,有他们分工帮忙。
忙碌,对此时的秦关,未曾不是好事。
切割原矿,他必须认真专注在小而精巧的金刚钻,无暇分心于其它事上。自从公孙谦带回李梅秀,也带回一整座蕴藏满满金刚钻的矿山,他便一头埋入雕琢、精切金刚钻的工作,有一阵子更是直接住在珠宝铺里,几天几夜不回严家睡是常有的情况。
例如,到今天为止,他有七天没踏进严家大门,足足两天没合眼睡觉,严家当铺发生哪些事,全靠被严尽欢派来保护金刚钻的尉迟义传达。他知道几日前,铺里收了一件要来典当“心”的当物,是名男人,嗓音粗哑难听的男人,因为妅意之故,他在铺里住下,详情尉迟义交代不清,秦关也没太多心思去细听,待手上工作告一段落,再回严家好好去了解始末吧。
“你今天又要熬夜吗?”尉迟义百般无趣地在秦关身边猛伸懒腰,他不懂珠宝,也不会雕石琢玉,在这里,没歹徒上门来让他练拳,一整天下来就仅是站在秦关旁边听着磨原石的刺耳声,枯燥乏味地令他呵欠连连。
“义哥,你若累了,先去睡无妨,我一个人没问题。”秦关明白尉迟义枯站在珠宝铺内,对他是种折腾。
尉迟义守在珠宝铺好几日,铺里平安无事,警戒心已经不若第一天坐镇珠宝铺来得强烈,加上珠宝铺一盏茶前闭门歇业,外头灯笼和幌子全取下来,夜深人静,街巷没几条人影走动,不会有客人上门,今天应该如同前几日,不会有哈突发情况吧?……只是小瞇片刻,无妨才是。
“好吧,我睡半个时辰就回来,有任何事,你大声叫,我会赶过来。”尉迟义咧嘴笑,要放兄弟坐在小房里工作,自己先去睡,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睡到隔日也行,放宽心吧,你半个时辰回来,小屋里还是这样枯燥的情况。”秦关懂武,不怕匪人闯入,在珠宝铺甫开张时,他便亲手逮过几只夜贼,他应付得来,是严尽欢舍不得珍贵的金刚钻稍有闪失,才会调来尉迟义,保护她的心肝宝贝。
“我觉得你也休息一下比较好。”尉迟义知道秦关比他更累。
“等我弄完这批钻,我会向小当家开口休息半个月。”
“半个月太少了啦!你这阵子赚入的银两,休个一年都不为过。”干嘛和严尽欢客气?她坑他们,他们也坑她几次呀!
“忙一点,比较感觉不到……”失落。
“你说什么?”尉迟义没听清楚秦关的语末。
“没。”他摇首,赶尉迟义去睡,那两字,藏在秦关嘴里。
待小房恢复独处的静寂,留下几盏烛火陪伴他,秦关继续磨着原石。
外虫鸣声越是清晰听闻,彷佛应和他磨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