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膳说没胃口,午膳又说不饿,我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好不?”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吗?”
“我没忘呀。”
只是不太信任他的医术……
“我没事,只是昨晚看书看到太晚,爬不起来,还困着。”他虽没说谎,但这却不是他不出房门的最主要原因。
“那我端些东西进来让你吃?”让他可以不用下床,同样不会饿着肚子。
“别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
陆红杏抛下话,在门外的脚步已经匆匆而去。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范寒江明白这道理,他若再刻意疏远,聪慧如陆红杏又岂会没有察觉?还是……抹掉心头的非分妄想,别受那几册书的影响,书是书,现实是现实,书里如何如何荒诞、如何如何天马行空,那只是虚构的,他还是陆红杏的伯父,这才是最铁铮铮的事实。
说服完自己,范寒江起身开门,陆红杏正巧端了好几样小菜和米饭过来,本准备抬起纤足踹门,眼下她举起的脚还来不及放,好死不死被范寒江瞧见,她没露出尴尬别扭的神情,仍是笑得春意盎然。
“来,快吃饭!”她替他将托盘上的饭菜布好。
“你用过了吗?没有就一块吃吧。”
“这么一点饭菜哪够两个人吃,光我一个都嫌吃不够,你吃就好。”她的食量比范寒江还大,可不是啄几粒米就捧月复喊撑的虚伪姑娘。
范寒江一笑,慢慢低头吃饭,陆红杏双掌撑着下颚,欣赏他的慢条斯理。
“伯父,你是看什么书看到整夜不睡?是多么好看的书?”她好奇地问,问得突然。
范寒江差点让一口饭给梗着,捂嘴咳嗽起来。
“你别吃这么急呀!”陆红杏赶忙要替他拍背,却让范寒江推诿开来。
“不、不碍事,我自己来就好。”
“都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会梗到?喏。”她倒杯茶给他。
还不是被你吓的?
范寒江扯了个敷衍笑容,打算趁着陆红杏担心他梗到之际,以沉默带过她方才的问题,不过陆红杏可没这么好打发。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了什么书?”
这回范寒江嘴里没食物,无法再故计重施,只能迟疑回她,“只是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罢了。”
“打发时间的书?我还以为你除了医书外,什么都不看的。”
呀,对喔,应该说谎骗她,就说在读医书不就了事?!
啧……失策。
“红杏,这件事一点也不重——”
“老板娘,外头有人来找伯父耶!”阿山匆匆忙忙奔来,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客房,打断范寒江想说的话。
“找我?”
“是呀是呀,看起来好急。”
“我在铜鸩城还有其他相熟的人吗?”范寒江思量好半晌,自己都找不出半个可能的人名。“人在哪里?”
“红杏坊的店门口。”
“我去看看。”范寒江放下饭碗,走了出去,陆红杏跟在后头,也想瞧瞧是谁。
“老板娘,你安心啦,是男人不是女人。”阿山立刻在陆红杏耳边报告。
“小声点。”
陆红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过阿山的话确实让她安心不少,尔后阿山还嘀嘀嘟嘟了什么她没专心在听,因为她的视线已经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头坐了个年轻男人,双掌交扣地枕在脑后,正舒舒服服靠着车厢。
“二爷?!”范寒江惊讶地唤。
翘腿坐在马车前的男人身子滑顿了一下,本来脸上的笑容化为乌有,跳下马车张牙舞爪。
“死老范,叫什么二爷?想吃我一拳吗?!”语毕,扎实一拳就真落在范寒江胸口,肉搏重击声听在陆红杏耳里非常刺耳,刺耳到让她忍不住握起门旁的竹帚朝那男人脑门打回去。
“你怎么还是没法子习惯?你本来就是曲家二爷呀!”范寒江捂着痛处,仍笑道。
“你还说?!”
拳头眼看就要再挥出,结果扫到范寒江身后有个女人已经举起竹帚怒瞪他,那种捍卫心爱珍宝的杀气,喝止了他的出拳。他当下人好多年,已懂得察言观色,要是他无法分辨何谓杀气腾腾、何谓“你该死了”、何谓“再不跑就没命”、何谓“想死就再说下去呀”,那么他也不能平安健康地在曲府存活至今,老早就被府里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快的残暴主子给活活凌迟死!
要是这一个笑闹的拳头往范寒江身上去,下一瞬间头破血流的人就轮到他了——那女人眼里是这么警告他的。
他踩着碎步,靠近范寒江,“那个一脸想宰了我的女人是谁?”悄声。
范寒江回过头,被陆红杏投腰拿竹帚的模样给逗笑。
“我侄媳妇儿,跟你提过的,红杏。”
“她就是红杏?”久仰大名!她可是他头一个从范寒江嘴里听到的女性名字,也是唯一一个。
“红杏,来,过来。”范寒江对她招手。
陆红杏很听话地走近两人,只是握在手上的竹帚还是没放下。
范寒江为她引介,“这位是曲府总管兼二爷,曲练。”
“就是你说要介绍给我当相公的曲府总管?”陆红杏只瞟了曲练一眼,之后的目光全停在范寒江身上。“我不喜欢他。”
抱喜,出局了。
“你都还没和他相处过,怎么就如此断定呢?”
“因为他(我)刚刚打你一拳。”陆红杏和曲练异口同声。
“瞧你们两人默契真好。”范寒江笑道,两人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哩。
“伯父,这不叫默契好,如果他是我相公,我洞房花烛夜当晚就红杏出墙偷人去。”
“然后偷呀偷地偷到隔壁老范房里。”曲练接得非常顺口。
“你——”干嘛把她的心思全说出来呀?!
“不要拿她的名誉开玩笑,”范寒江难得一见地对曲练板起脸。
“好啦好啦,我失言、我道歉。”曲练也跟着认真起来,“先不疯癫了,老范,你玩够了吧?可以瞑目跟我回去了没?”
“还有两天!”陆红杏跳出来拦阻。
“是呀,我理当还有两天的时间能好好休息,怎么,发生急事了?”
“若不急,我还亲自来请你回去做什么?”是没瞧见他右脸那条鞭子痕还在淌血吗?他可是快马加鞭飞驰过来,血迹还没干透哩,“天香生病了。”
“天香病了?”范寒江很惊讶。
“嗯,所以请你快点跟我回去吧。包袱什么都甭收了,我改天派人来拿,你人先送回曲府再说,其他的细节,路上我再跟你详细说。”曲练边说边要架着范寒江上马车。
“等等……伯父,你真的要走了?你说过明天要陪我一块吃赤豆粥的!”
范寒江太了解他若延迟回去会有什么下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正在他的眼前走动——被一鞭子打到破相的曲练——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曲府主子性子一来,绝对不会跟他客气,加上近来天香身旁的鹿玉堂,他敢打包票,曲练现在左脸上的拳头印八成和鹿玉堂月兑不了干系!
面对天香生病,一个狂暴的主子,再加上一个护人心切的狂暴情人,范寒江不敢等闲视之。
“红杏,下回好吗?我必须先回银鸢城看天香。”范寒江露出好歉然的表情。
“全银鸢城找不到第二个大夫能替那个叫天香的人看病吗?为什么非你不可?!”
陆红杏拉住范寒江的衣裳,说什么也不放。
“天香从小到大都是我替她看的病,她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她什么药能吃什么药不能吃,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也是曲爷命曲练特别来找我回去的原因。你乖,下次伯父一定再来陪你吃赤豆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