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这么早在射箭噢?天都还没亮透哩,看得到靶心吗?”眯起眼,只觉得远远有块圆板,但是上头画了些什么根本瞧不见。
“我更早,我已经耍完好几回枪法。”马超插话,像在炫耀,也想换来几句“好厉害”云云之类的褒美,可是没任何人赏脸关注——赵云径自射他的箭,皮鞠仍将尊敬的眼光落在赵云身上。
杯弦送出羽箭、羽箭贯入靶板,都是响亮的声音,只消去听,就知道那一箭多么强劲带力。
“哇——声音好响噢!好厉害!”鼓掌声不绝于耳,颇有谄媚之嫌。
“呿,不就是一箭,妳拍手拍得好似他解决一整列的敌军,小题大作,要是让你看到马大爷我的枪法,岂不俯地喊万岁——”马超看到皮鞠般的家伙双颊泛着红樱色泽,双眼好似满天星辰全落进了眸里,一闪一闪,亮晶晶,忍不住就想调侃她。
可惜他无论说了什么,都被当成马耳东风。
“赵将军,听阿斗说,你的枪法超赞的,对不对?”
“不可直呼少主的乳名。”赵云纠正她。超赞?这又是何地的方言?什么意思?
“又不是只有我这样叫他,以后大家几乎只记得他叫阿斗,至于他本名叫刘禅,还要有读书的人才会勉强记起来。”
“以后?”赵云本想纠正她连名带姓叫刘禅是大不敬,但意识却更在乎她语意里所谓的“以后”。
“很久很久的以后。”略嫌圆短的手臂比画出一个大大的半圆,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
“无论多久以后,少主定能名留青史。”赵云淡淡说,专注的眼,不离箭靶。
“是啦,他会留下两句名言,一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是『乐不思蜀』,也算是另一种万世流芳啦。”小小声嘟囔。她是有读书的,所以知道这两句话。
音量恢复正常,话题也从没啥重要的阿斗转回赵云身上,“我刚是要说,没想到你的枪法超赞,箭法更赞,果然是好厉害。”
“超赞?”第二次听到这个怪词儿。
“就是很强很强很强的意思!”一几奋的声调加上附注。
“论枪法,孟起堪称一二。”赵云从不去争这种排名。
布满星星的眼眸一挪到马超身上,立刻眯成两条细线,用以表示高度怀疑及不信,藐视意味太浓。“是噢?”用疑问当否定,再转向赵云时,细线的眼眸又水灿了起来,看得马超很不是滋味。
“死皮鞠!你那是什么眼神?!拿你来练枪法!”马超自场间跳下,直逼向她,单手一揪,就要将她攒进怀里,没料到错估了区区一个女人该有的重量,差点没折断了自己的手,这颗皮鞠,真重!
“放开我!”
她捉紧竹帚,为求自卫便慌乱从马超身上招呼而去,打了他一身灰土。
打完马超,看着他冷着硬邦邦的脸,再驽钝也知道大限将至!
“赵将军救命呀——”想也不想,赶忙要钻到赵云身后寻求保护。
“你有胆!真有胆!”马超十指扳弄得咔咔作响,俊美又揉和了狰狞的脸孔看来好吓人——他半湿黑发上的泥土虽狼狈,也更彰显出他此时冷笑的阴鸷。
她清楚,现在唯一能救她逃离眼前火眼金睛的凶恶男人魔爪,只有赵云。
因为他正义、因为他公正、因为他热血、因为他乐善好施、因为他英挺温柔、因为他保护弱小、因为他是三国里首推的好人好事排行榜第一名、因为他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因为他——
赵云放下弓箭,取饼一旁的布巾拭手,连抹额上汗水的动作都省了。
“赵将军——”圆短的双手对着赵云张开,她知道他放下弓箭之后就是要冲下来一拳打昏粗手粗脚的马超,再痛斥他为何对一个娇滴滴、粉女敕女敕——半点也没有——的姑娘家动手,岂不辱没了武将名操及榜样。
赵云瞧也不瞧向他们,转身准备换练长枪。
“赵——呃……”
正义,破灭。公正,破灭。热血,破灭。乐善好施,破灭。英挺温柔,英挺还在,温柔破灭。保护弱小,破灭。三国里首推的好人好事排行榜第一名,破灭。一拳打昏粗手粗脚的马超,破灭。痛斥马超辱没了武将名操及榜样,破灭。
一项一项的认知全成了泡沬,啵啵啵啵啵……爆破得毫不留情。
“赵云将军、赵子龙将军,我是在叫你噢,不是叫营里其他姓赵的将军,喂,赵子龙——”好紧张地呼叫赵云,却只能眼睁睁看他头也不回地到场中央耍起一套漂亮的枪法。
“想讨救兵?哼哼,找错人了。”马超在毫无阻碍下轻易折断她手中的竹帚,脆弱地像对待一根细竹筷,他冷冷一笑,再将那颗方才从他手底下逃窜出去的皮鞠逼抵至操练场边缘,要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赵云……”微弱的声响还妄想唤回场间那挥洒汗水的身影注意。
“就告诉你,要找子龙救命,找、错、人、了!”马超拧住皮鞠般极具弹性的粉颊,半点也不知客气为何物地左右甩动,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轰在她耳壳里。
“为、为什么?”整颗脑袋只能跟着马超的手指甩。
“他是全营里,最没心没肝的人。”
“你乱说!”抡起双拳,朝马超两块厚实的胸膛使力捶过去,力道扎扎实实的像两拳硬石,打在肉身上还是很痛的。
“我乱说?!不然你以为他是怎样的人?正义?热血?乐善好施?”马超将她的脸真当成皮鞠,一会儿挤拢一会儿拉开。
“他本来就是——唔唔唔——”脸被压成皱包子,无法发言。
“你说的是魏文长吧,他才是既正义又热血又乐善好施的人,若他在场,也许他还会出手救你,可惜呀可惜,现在这里只有一个除正事之外,啥都不理不睬的赵将军,及一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马大爷,哼哼,所以你,好死了。”尤其在他听到她嘴里不断含糊嘀咕的小人碎念——句句都在数落他时,他决定不赏她一个痛快。
“你胡说八道,魏延明明就是孤僻冷漠话又说不清楚的面具怪客呀!”用尽全身力气反驳。
“谁跟你说的?”马超挑起眉,停在她脸上的指没松开半分。
面具怪客?魏延何时戴过面具了?
“书上写的呀,而且魏延还是青蛙腿,跑起来像围巾蜥蜴!”加重语气地补充,“书上还说,赵云是一名武艺与忠义之心兼备的武将,而且大家都把他写得很好很好,是那种又有礼貌又乖巧的好孩子——”
“杜撰的啦。”哪里看的野史,还有围巾蜥蜴是什么词儿?吃的动物吗?还是哪只宝马的名?
“哪是!它说你马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很准!”不服气大嚷,但随即又被人揉成扁包子脸。
“你再说呀!再说呀!”这么想死呀?!
“唔唔……”脸好痛……“可是刚刚你捏我、欺负我时,他不是也出声救我?”皱扭的脸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你别忘了,他只说了『孟起』两字,后头的行为是我大发慈悲放过你的,说不定他想说的是『孟起,捏死她』。”
听马超这么一说,她才想起那日她被阿斗当成皮鞠抱在怀里不放时,寻阿斗而来的赵云见到她的反应就是要将她从阿斗手上拉抛开来,若不是阿斗使尽吃女乃之力圈抱住她,又哭得震天价响,她相信,赵云一定会硬将她扯开,随手一抛——尤其是现在回忆起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会,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