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恩恺陪坐在沙发扶手上,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有点严重。”至少对于他母亲这种观念保守的传统妇女来说,就算外星人占领了总统府也不及传宗接代来得事关重大。
“能不生出像我一样半人半兽的小孩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她还是不理解孟家妈妈的激动,生育这件事在她眼中是那么单纯渺小,一点也不重要。“如果再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出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另一个你能接受他,那生下来做什么?让他痛苦吗?”她扯出苦笑。
老实说,从希丽雅口中听到这个事实,她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种可怕的基因只到她为止,让她有股想大笑的冲动,可是她什么反应都还来不及做,便被孟家妈妈惊天动地的嚷叫给打断,直到现在,她才有办法说出心里的想法,可是想笑的念头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他们脸上看到的失望。
“你也觉得这件事很严重?”
“我不觉得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肩。
她不知道他是说真说假,她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笑容到底代表著什么,想问,却没有机会,因为他被孟家妈妈强行拉开,好像她会传染什么重大疾病似的。
“阿恺,你没听到那个外国小姐说的话吗?!不准你再和她这么接近!”这下子,孟家妈妈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阻止两人继续发展。
“妈,都什么年代了——”
“这跟什么年代有啥关系?!以前的人和现在的人都要传宗接代,又不是说现在的人绝子绝孙就没关系!我现在认真的告诉你,我不准你跟这个不能生的女人在一起,我要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的孙子出世!”孟家妈妈见他有开口的征兆,立刻再堵一句:“别忘了,你是孟家的独子。”
这句话像是封口特效药,让孟恩恺无法反驳。
“阿恺。”孟家妈妈放软了声音,“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小孩嘛,明天妈妈让陈太太拿一些女孩子的照片过来给你选,我保证,很快你就会有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喊你爸爸了。”她是很讨厌有个名为“妻子”的女人来霸占她的儿子,但这不代表她不想要孙子,反正大不了先娶个女人进来生孩子,再用离婚将人扫地出门,这么一来,她不但有了儿子,连孙子也有了。
黑婕不发一语站起身,深深望了孟家母子一眼,转身走往二楼阶梯,在绕过孟恩恺身边时,察觉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她一把甩开。
想想,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和黑婕谈什么,有他母亲在,只会让事情演变得更糟,先让她上楼清静清静也好。所以孟恩恺没跟上去,不过原先窝在电视上小憩的都督灵巧跃下,向他喵了声,好似说著“我帮你去安抚女王”,尾随著她而去。
才转进了阶梯,却发现黑婕坐在第三阶上头,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偷听噢?
“喵。”行,我这只高贵到无人能及的都督就舍命陪女王—
都督无暇再发表任何言论,因为它被黑婕一把揪进怀里,双掌捂住它的猫嘴,不让任何杂音从它嘴里泄漏出去。
棒著一片薄墙,孟家母子还在同一个话题上打转。
“阿恺,你还没有答应我永远都不再和她有瓜葛,最好明天就教她回家吃自己。”孟家妈妈想要儿子保证和黑婕老死不相往来。
饼了足以让人思索出长篇大论的许久时间,孟恩恺却只有六个字回答:
“我不会答应你。”
孟家妈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因为她看到了儿子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定反抗,她曾经使计破坏过儿子的几段感情,他虽然偶有不悦,但从不曾用如此凛冽的口吻拒绝,他真的被黑婕带坏了……
孟家妈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施出撒手锏。
“你要我以后怎么去见你爸爸……我没有脸告诉他,孟家香火就断在我手里,呜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妈跟你一起背这不孝的罪名就是了,呜呜……孩子他爸呀,当年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就不用一个人辛苦地拉拔孩子长大,到头来孩子也不听话……我实在是好痛心呀,呜呜……”
“天……”孟恩恺晃了晃脑袋,觉得要和母亲沟通著实困难。
坐在阶梯上的黑婕低下头,小小声地说:“原来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而不像孟恩恺安抚她的“有点”罢了。
都督含糊应声:“喵。”当然,你没听到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类多在乎这种事,可不像我们,他们人类老想阉掉我们。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算是一个‘人’,他们从我身上夺走太多太多东西了……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竟然觉得……”尾音消失。
都督眨著猫眼,突地觉得头顶的毛被某种液体给弄湿,想抬头看,黑婕却快一步将整张脸埋在它的猫毛里,逐渐的,湿濡的部分越来越大范围,除此之外,它没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热热的气息从她紧抿的唇缝泄出来……或许还有几丝的呜咽,听得不是很清楚。
“喵……”那不是口水,对不对……
然后一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孟家妈妈像台录音机重复再重复地播放一样的嚷嚷。
孟恩恺无力地朝方才黑婕坐的沙发仰躺下去,吁了口气。
“或许我该做个好孩子,一切都顺你的心,如你的意,不过就是个女人,犯不著为了她打坏我们多年的亲子关系,我从小就发过誓,这辈子我都不会违逆你的话,因为我的生命是有你才得以存在,若非你,别说我现在有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可能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扩散成涟漪,让哭嚷的孟家妈妈安静了下来,就连在阶梯上的黑婕也听得一清二楚。
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快要……不想呼吸了……
每吸一口气,肺叶就鼓涨起疼痛,疼得她干脆想捂住口鼻,不再让任何会造成痛苦的气体进入她的身体。
是谁说,逃出了那里,就会有幸福?
她记不起来了,是黑浩吗?还是黑凌霄?黑炼?黑凝?黑络?
她记不起来了……当时那么混乱,爆炸声震耳欲聋,她的耳膜里尽是尖锐的刺痛,她一口叼住黑浩,用最敏捷的速度奔驰,而黑凌霄在那一瞬间展开了他的臂膀,替他们挡下所有的爆裂冲击,黑络则是扫去所有扑面而来的碎石钢板,黑凝在灼热里替大家开出生路,黑炼则是将一道道困住他们生命的墙壁给轰开,大家都是伤痕累累,甚至是绝望的,就在那个时候,是谁说了那句话来鼓舞大家振作?
是哪个混蛋说的?!
要是有机会见到大家,她一定会好好吼那个混蛋几句,骗人!骗人!
那只是他们的幻想,全是幻想!
如果能幸福,为什么她会这么样的疼痛?!
黑婕双脚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只能匍匐在地,靠著四肢爬行才有办法移动身体,让自己一步步离开听觉范围,爬回二楼。
每上一阶,都流下一颗水珠子渍印。
直到推开二楼房门,她在穿衣镜里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与不知不觉恢复成兽的模样,她的哭笑声,变成了豹狺。
而楼下原本陷入静寂的两人并未发现她的动静,孟恩恺沉默了好久,才又对著母亲扯出生硬的笑。
“可是我做不到……我承认我很卑鄙的思考过你的意见,但是我做不到。”他没露出任何烦躁,旁人就以为他无动于衷,但是他的情绪都藏在皮相之下,并不是非得露出一副烦恼至极的模样,才能证明他在苦恼。“我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态而跟黑婕在一起的,最初,我是因为同情她,就像你每次见到路边的流浪猫狗都会心软一样,我是由同情开始,可是同情变了质,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不知道,在我察觉之时,它就已经变质了,我开始讨好她,做出一些我以为只是举手之劳,而实际上我却不曾替别人做过的事,我开始在你面前替她说话,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接纳她,我甚至开始觉得只要能博她一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去做的,如果是你,你将这些情绪定义成什么?”他像个拉著母亲裙摆认真问问题的孩子,等待母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