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奉命去追他。”希丽雅道。
“而你是来追捕我的。”
“没错,命令是这样指示的,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否则在更早之前我就来捉人了。婕,听我说,裘德去抓浩的时候惨败而归,据说是让一个年轻女孩给打得落花流水,那女孩还亲自拨了电话给‘他’——”
“什么?!那个女孩……”好勇敢!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纤瘦的女孩能够鼓起莫大的勇气打电话给“他”,那个掌控著他们生命的男人?!
良久,黑婕听到自己问出了声音——
“然后呢?”
“‘他’放过浩了。”
“不可能……”黑婕低声否认,在门后不住地摇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结果。“不可能!”她几乎是吼叫出来。“‘他’怎么可能这样做?!‘他’一直将我们视为宝贝,是‘他’研究的骄傲,对‘他’而言,‘他’花了大半辈子的岁月创造出我们,绝不是说放就会放的——”
“或许是那女孩的勇敢让‘他’改变了心意,也或许浩对‘他’来说仅仅是你们之中最微不足道的,老鼠这种生物并不珍贵,或许……有更多我和你都猜不透的或许,总之,这是事实,浩的资料已经从研究所的档案库里除名,研究所再也不会对他采取任何行动,也不会再有人去骚扰他。”希丽雅的声音带著笑意,似乎也在替黑浩感到高兴。
“好好……”
现在的黑浩,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真正展开他的新人生,有那样勇敢的女孩陪著他,他的未来会更平顺圆满吧,属于他的阳光笑容也会更加灿烂吧。
“所以,我想并不是全然没有后路可退,浩可以,也许……你也可以。”
黑婕听到希丽雅的声音说出她心底涌起的希冀。
她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也想跟黑浩一样,获得完全的自由,和研究所再无瓜葛,毫无顾虑地留在孟恩恺身边,享受他总是那么纵容、娇宠她的对待方式。
可是她没有一个勇敢的女孩来替她争取这些,没有。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像黑浩那样,光明正大地呼吸这世界的新鲜空气?
“婕,你先告诉我,你想留在这里吗?在这里的生活远比在研究所好吗?你适应了吗?”一连三个问题,直抵核心。
希丽雅等了好半晌,门里都没有声音传来。
“婕?婕,你还在吗?”她呼唤著黑婕。
“我还在。”黑婕的声音有气无力,安静了一分钟才幽幽叹息,“我并不适应这个世界,我对这种生活感到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被逮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在众人面前不小心变成猎豹,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你想听的是这个吗?!”她的口气转冷,几乎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怒意,“你们把我们变成这样,就是要让我们离开研究所后毫无生路,撞得灰头土脸之后再爬回去求你们收留?!”
“婕,我如果是这样想,就不用特意支开派来支援我抓人的三位男成员,大可以像裘德那样,用麻醉枪逼你就范。我不希望你再回去,但是如果你在这里无法生存、无法融入,或许回去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或不好,应该让我自己选择。”
“没错,而我则是必须将好或不好分析给你知道,再由你决定去留。”
“什么好或不好?”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男人,也信赖那个男人,但是你必须接受他的一切,就如同他接受你一样。他和你不同,他不是一个被孤独侵蚀的人,他不像你,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一头栽进去,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有他的生活圈子,对你而言,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对他来说呢?他将你视为什么?他给过你承诺?还是他承认过你是他的谁?”
黑婕无语。
她清楚自己已经把孟恩恺放在好重要好重要的位置上,只要他说出一句“我讨厌你”,那种揪心的疼,远胜过强烈电流烧烫在皮肤上的剧痛。
可是他呢?他将她搁在哪里?
他不是她,他拥有一个视他如命的母亲,安稳的工作、平顺的人生,他样样不缺,他会像她一样这么珍惜著爱恋的对象吗?
她不是不信任他,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好,以及认真地教导她、包容她,但是这些跟养只宠物有什么不一样?她分不清楚,宠一个人和宠一只动物有什么不同?
她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知道自己在闹脾气,那是因为她觉得很心慌,明白自己已经被研究所的人盯上,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抓回去,她应该要舍弃这里尽速逃月兑,可是又不想离开他,这种时候她只需要他安抚她的情绪,需要他告诉她——将她留下,是因为他重视她就如同她重视他一样。只要这么简单一句话,她就可以勇气满满,无惧地面对希丽雅,大声告诉她,他给过她承诺……
但是他从没说过,没说过她之于他,究竟是什么?
他带她回来,和带那些流浪猫狗回来又有什么不同?
希丽雅的声音又透过门板传来——
“我相信他对你好,因为要打进你心里的人,势必要让你感觉到他的善意,否则你根本不容谁近身,但是你知道他母亲讨厌你吗?你如果要拥有他,对于他的家人,你也一样要接受,我不认为他母亲只是单纯因为你的个性而不喜欢你,她是将你视为敌人,身处这种环境里,你受得了吗?”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她就好。”哼,她只要有孟恩恺就好。
“听听,你这么任性。”希丽雅摇著头,“那是他母亲,如果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不要自己的母亲,以后他也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而不要你。”一个人如果泯灭良心至此,似乎也不用奢望他将来有什么长进,狼心狗肺要改可是很难的。
“为什么你要说得这么复杂?我不能只是单单纯纯的拥有他就好了吗?”
“我怕你的单纯会让自己受伤。”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每一件都像黑婕所想的那么简单。
“只要离开研究所,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我。”黑婕抡紧拳,倔强说道。
“真是这样吗?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你也能迎刃而解了?”希丽雅缓缓转身,对刚刚返家的孟氏母子颔首致意,嘴巴却没有因此而停下,仍用外国腔调说出流利的中文:“他们若知道,你的‘特殊基因’导致你永远都不可能生下一男半女,而孟先生是孟家独子,不晓得他们做何反应,喔?”
家庭大风暴,在孟家扫出一片狼藉和措手不及的混乱。
孟家妈妈已经跳脚跳了足足三个钟头,嘴里重复的数落大同小异,堂堂迈入第四十遍——
“我们家怎么可以要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媳妇,孟家的香火怎能断送在这个女人手上,你教我拿什么颜面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呀?!”
黑婕缩在单人沙发里,专注地瞅著地板,像是那上头画著价值亿万的藏宝地图,而她正心无旁骛地解开宝藏的密语——
“这是很严重的事吗?”她噘著红唇嘀咕,音量当然比不过另一角上演的哀爹哭娘告女乃女乃戏码,她又将脑袋埋进自己曲起的膝盖间,怎么也想不透希丽雅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有什么好震惊的。
希丽雅并不是故意要破坏黑婕渴望留下来的心愿,而是她清楚,这个问题终究会成为黑婕留在孟家的最大争执点,既然如此,干脆就趁此时将最棘手的问题摊开在三人面前,处理得来,日后一帆风顺的日子才不会是奢望;若处理不来,早早让黑婕重新思索去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