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疤痕在脸颊,而他的疤痕却在头部。
那处伤口已随著岁月流逝而模不著痕迹,只能凭记忆搜索著当时的位置,她却仍能精确歇指在那处曾汩血不止的部分。
那处因她的失误及冲动而存在的伤口。
第六章
寿客君子菊选宴当天,天清气爽。属於秋的萧条只有在偶尔吹来的清风里嗅得出味道。
小粉娃打扮得轻便灵巧,暗赤色的武衫襦裤包裹在软圆身躯上,没有半点累赘戚,瞧来真有几分俐落的护师架式。
她跟随其他几名捧著红菊盆栽的奴仆一块来到马车旁,等待主子一声令下后起程,在大伙小心翼翼搁放菊盆时,大男孩也一边同管事商讨正事,一边步出府门。小粉娃谨守“有旁人在场,他是主子”的认知,只敢朝他咧了个笑,不敢放肆地奔向他。
大男孩远远瞧著她的笑,也回了个颔首予她,仍不忘交代最后一句:“好,就让人扎个两丈高的菊楼送去,这事就全劳烦你处理。”
“三当家,这是我的本分,没什么劳不劳烦。”梅庄管事忙揖身。
“那你去忙你的吧。”
“三当家一路上小心。”
“知道。”
两人分道扬镳,梅庄管事往府里走,大男孩朝府外来,淡扫众人安置红菊盆栽,脚下步伐没迟疑地走近她。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她一身轻简,连他看了都觉得有些冷。
“不冷不冷,这样活动方便。”她简简单单要了一套拳,彰显著衣服轻便有助於她的功夫发挥。
“秋风清冷,披上。”他解上薄裘,递给她。
她摇手拒绝,忙将薄裘又推回他怀里。“小迟哥,不用了,爹老说我壮得像头牛,倒是你,你才该多披件鹤氅御寒哩。”瞧他高高瘦瘦的没长几两肉,她还真怕一阵稍强的风都会把他给吹跑呢。
“三当家,该起程了,都安排妥当了。”
“嗯。”他总是温文地回应每个梅庄奴仆,待奴仆转身退下,他坚持地将薄裘交给她。“现在不穿无妨,等会儿要是在马背上觉得冷,就披著吧。”
说完,不给她机会回嘴,他与身后几名奴仆一同上了马车。
小粉娃只能拥著那件留有他体温及菊香的裘衣,脸上浮现好憨好傻的甜笑,她愣笑了片刻才被旁边催促上路的马夫给唤回神智,吐吐粉舌,跃上骏马,随著马车喀躂喀躂地前进。
这件薄裘她可舍不得穿,天真的以为只要这么收拢起来,衣上的温度及清香就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她在马背上颠簸,呼呼吹来的秋风真有些寒意,飒飒树梢摩擦,交杂著马蹄车轮声,规律单调的行进声在林间小道上显得清亮,也更无所遁形。
原先一切都很顺利,参加菊宴、夺冠、接受众人喝采、吃顿庆功酒宴、回府、再受大当家一次欢呼、接下来便是源源不绝上庄里千金求菊的肥羊让他们剥皮……但这完美无缺的计画似乎招人妒忌,有心打断梅庄主子安排好的戏码。
参加菊宴到夺冠这中途出现了龙套跑插曲儿,目标是马车上一盆盆价值连城的珍贵红菊。
“抢!”
一声沉亮有力的指令破空而出,七名蒙面客自草丛及树上窜出,将梅庄人马团团围住。
梅庄人早料到有这一著棋,要是没人来拦车劫花,梅庄人才真会觉得稀奇,还顺便检讨检讨是不是梅庄今年的菊种得不美,引不超贼人觊觎。
“保护主子!”梅庄一群随行的奴仆中本就混杂了六名护师,见贼人拦路,立即抽出惯用武器备战,在黑衣贼人展开行动之前先发制人。
小粉娃自然也不落人后,飞窜下马,加入混战。
“大当家果真料事如神,多安排了些护师,否则这回咱们梅庄就栽在这里了。一马车里探头采脑的管事梅乐手里捧抱著十多盆“菊焰”中开得最好、最值钱的一株,一副“花在人在,花亡人亡”的誓死维护貌。
“这种阵仗,大哥见多了吧。”经商多年,虽然梅庄兄弟秉持著赚钱至上的奸商原则,但是太过埋没良心的缺德事他们四兄弟也不屑为之,所以极少与人结怨交恶,更不会仗著财势欺负人,只不过往往有些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伙见不得别人好,尽心尽力想破坏别人辛苦得来的成功。
“他们定是为了咱庄里的红菊而来,想抢了您的心血去夺冠!有本领不会自个儿去种吗?!您种出这种足以和大当家的牡丹媲美的『菊焰』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及心力——”
“他们若讲道理就不会动手来抢了。”大男孩笑道,只是在瞧清那抹暗赤色的娇小身影扑进战局的惊险情景时,明显地倒抽了口凉气。
他眼露担心地看著小粉娃穿梭在好几把亮晃晃的大刀间,拳心紧抡地与黑衣贼人进行肉搏战,好些回都见到大刀晃过她的鼻前或脑门边,削落一、两根的乌丝,所幸她动作俐落如行云流水,黑衣贼人想实质伤害到她还相当困难。
片刻过去,谁胜谁负已是昭然若揭,六名护师外加一名小小粉娃将七名黑衣贼人给逼到末路。
“抢花不成,毁!”
指令再度由沙沙树梢间落下,像极了鬼魅的索命飘渺,梅庄护师谨慎地握丰手中兵器,严阵以待地准备见招拆招。
男声的命令已下,然而那七名黑衣贼人却没有动静,只是继续与梅庄护师对峙。
头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便是小粉娃。
她霍然回首,就见到第二批黑衣贼人正准备从马车正上方的枝哑跃下!
她想也不曾想,脚下一点,藉地施力,飞快地以轻功将身躯送向马车,她的武功虽然有待磨练,但轻功在梅庄可是数一数二,加上人小身子轻,速度也比大人们更快。
“小迟哥——”
她的飞奔速度已经够快了,赶上黑衣贼人执刀劈砍马车的狠势,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扯掉马车后的幕帘,将大男孩及梅庄管事给拉出马车,但那一盆盆的菊花已无余力挽救。
轰隆声响,马车在乱刀挥砍下化为碎片,里头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也惨遭破坏。
“那里还有一盆!”黑衣贼人当中有人指著梅乐双臂间的红菊,使他们当下再度成为诛杀目标。
其余六名护师也想奔回主子身边保护他,但头一批的黑衣贼人却开始绊住他们,虽知硬拚不过,他们依然使出拖延战术,让梅庄护师分心於他们的攻击及偷袭。
另一方面,小粉娃拖抱著大男孩,大男孩拖抱著管事梅乐,梅乐拖抱著红菊,一长串粽子似的牵连拖累了小粉娃的轻功。
“将花丢掉!”小粉娃要梅乐将手上那盆惹来杀机的红菊给舍弃。
“不成!这盆菊是梅庄的祖爷爷祖女乃女乃,怎么能丢?!我梅乐绝不辜负大当家多年来的谆谆教导及耳提面命!”梅乐大嚷,护在胸前的红菊随著他被拖拉奔跑的动作而左右颤晃,像极了正在发抖的惊弓之鸟。
又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梅庄忠仆!
小粉娃身边有太多这种性格的家伙,连她的亲亲老爹都是其中之一,看来梅乐与她爹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到底是脑袋重要还是一盆花重要?
她想问,也不想问,因为不用问她就知道了答案。
花在,人在;花亡,人亡。
唉。
“不放就等著被人砍!”小粉娃一面跑,一面想踢掉梅乐怀里的花盆,可惜脚短了些。
梅乐回嘴:“放了回府也会被大当家砍!”两种下场不都一样!“这盆红菊是三当家仔仔细细从培植、栽种到养成,全心全意照顾它、看望它,其中有多少心血你懂个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