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留她,又为什么收取另一抹魂魄入内,与她分享这少得可怜的珍视?
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茴香姊。”
小剑魂飞舞穿梭在藤丛间数圈后,飘到那名白衣女魂身畔。来到镇妖炉短短数日,她对炉内一切仍倍感新奇。
“这里好大噢,我刚才朝前一直飞,景物又是没瞧过的陌生,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你我。”
“是呀。”这镇妖炉里她也从没走透,只在一方小小天地间来来回回。
“茴香姊,你也是被人给收进来的,是不?”
“与你一样。”茴香淡淡说道,眉宇间的愁绪却承载得好重好重。她想找个人谈心,但那个人……不会是一个与她同样爱上伏翼的女人。
“可我被收得莫名其妙,那时我还对著阿烈挤出最后一抹甜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在这里头了。”
“阿烈?你不是被伏翼收进来的?”
“伏翼?那个臭道士?”小剑魂嘟嘟嘴,“那时我眼中只有阿烈,没留意到臭道士有没有在场耶……也许是他在千钧一发时将我的魂魄给救下,哎哎!要真是这样,那阿烈说不定也会知道我还活著咧!”
“我当然知道。”
镇妖炉内响起第三道不属於这里的声音。
“阿烈?!”小剑魂左右寻找,想追寻声音的源头,娇小的身躯在林间乱窜“阿烈?是你对不对?你躲在哪里?!”她像只饿疯了的蝶儿,窜飞的速度其快无比,找寻著甜美的花液。
“这边。”反方向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终於瞧见一抹身影在微光间成形。
“阿烈!”她飞扑过去。
“扑过来也抱不到,猴急什么?”南烈嘴里虽这么说,双脚却也加快了走向她的速度。
“阿烈!”
抱不到彼此,却仍有方式证明彼此的存在。
小剑魂跳扑到他身上,用向来最亲昵的接触蹦到他胸膛,短短臂膀悬挂在他颈间,鼻眼相对,碰不到却清楚知道彼此是在彼此的怀抱间。
南烈先是挡下了小剑魂急於倾诉相思的唇瓣,转向女魂茴香道:“伏翼原本不许我进到镇妖炉里,因为他怕我瞧见了你便受你吸引,后来我和他想出了折衷办法,我进来镇妖炉两个时辰,而你,出镇妖炉两个时辰。”实际上是伏翼打翻醋桶,不容有男人与茴香共处。
茴香的脸上添了抹为难,“我可以在镇妖炉里找到另一处不打扰你和小剑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见你。”南烈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他很想见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到了当他向伏翼提出折衷办法时,伏翼脸上乍现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轻易瞧见的。
茴香静默好久,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从不曾听过这种话,伏翼不说,她也不问,就如同她想见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从不要求见他,因为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绝……
“别再惩罚他了,给他认错的机会,伏翼是一个适合笑容的男人。”
“他从不在我面前笑。”忆起两人的相处,茴香有丝苦痛。
“因为面对你,他有太多的内疚。”
“我不要他内疚,我只想解月兑……”
“但你却同时做著让他内疚,也不容自己解月兑的傻事。”
南烈的口吻坚定,让茴香沉静许久。
“你方才说……两个时辰?”她咬咬唇,似下了决定。
“嗯。”
茴香蛾眉微敛,没再多说,便顺著南烈刚才进到镇妖炉的薄芒方向走去,暖暖光芒洒落的天际,正是镇妖炉的出口。
懊来的,总躲不掉。她清浅一叹,身影便消失在光芒源头。
目送茴香离开镇妖炉,南烈与小剑魂才换来独处。
“阿烈,原来我真的是被臭道士给收进这里来。”
“若非伏翼,你就当真化为灰烬了,哪还有本领活蹦乱跳?”
她嘿笑两声,“我就是不想让自己身躯染上你的血,不想成为弑主凶器,所以才自我毁剑。”当时她哪有空闲去考虑自己的下场?“对了阿烈,那个山羊胡男人——也就是我最末任主子,他放过你了?还是臭道士出手救你?”若是后者,那她以后就不用“臭道士”来称呼伏翼,改叫“伏翼恩公”好了。
“是穆元胧手下留情,也是伏翼将我救回来。”
她大吁一口气,“还好,我原本还在猜想,你该不会是像茴香姊一样,成了断气鬼魂之后才教伏翼给收进镇妖炉里哩。”
“我没事了,你的麻烦却大了。”南烈佯装板起严肃脸孔,无奈他本来就不是属於面恶之人,不过敛起笑容后,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样。
“我有什么麻烦?不是被伏翼恩公给收起魂魄了吗?住在这里不错呀。”又宽敞又宁静,要是南烈也能一块住进来,那就称得上完美呢。
臭道士马上变成伏翼恩公,转得真神速。南烈翻个白眼,“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世外仙境。”她毫不思索。
“这里是镇妖炉,是伏翼专门收些精魂的宝器内部。”
“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炉子?”好神奇呵。
“是小炉子没错,而且这小炉子还有个最大功用,就是炼丹。”
“炼丹呀……”她愣了愣,“可是这里面没有用来炼丹的材料呀……”又顿了顿,久久,她才不确定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材料?”
南烈憋笑点头。
“臭道士是打算把我收来炼丹药吃的?!”她尖嚷,恩公转眼间又成了臭道士。
“他说你八百多年的资龄所炼成的丹药必定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补得很咧。”
“我不要给他吃,要补也要补你,不可以便宜他!”如果沦为丹药是她这抹小剑魂的最终下场,她宁愿被南烈给吞下肚里去,呜……
“骗你的啦!镇妖炉的确有炼妖之用,但时效需半年之久,这半年内我会找具适合你的身躯让你『重新做人』,不会让你变成一颗药丸子。”
“重新做人?你是说……要找具身躯来容纳我的灵魂,然后……我就可以变成人?”
“你不想?”南烈现在才想起,他从没问过小剑魂的意愿。
“……我没做过人,我不会。”
“你也没做过药丸子呀,你就甘心去做吗?”他没好气道。
“不甘愿。”她噘著嘴。
“做人有什么难?你以前就做得不错呀,高兴、生气、任性、撒娇、羞怯、大笑、要脾气、又哭又闹,凶姑娘会的你全都会了,还有什么好学?”
“你好像在讽刺我……”她犯起小人嘀咕。
他的确是呀,很高兴她听得出来。但南烈很聪明地不说破,以免有人翻脸。他话锋一转,“而且你做了人,就可以碰触到很多东西,这不是你一直嚷嚷著想要的吗?”
“我没说我不要做人,我只说我没当过人,我怕我做不好。”
与药丸子相较,她当然是选择当人,而且当人的好处不劳南烈多费唇舌,她一清二楚呢。
当人,就可以跟南烈一块做好多事情呢!这些事情,她十根指头也算不清,一块用膳、一块牵手、一块沐浴、一块上街……好多一块加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好令人期待的欣喜,让她想自己去挖掘,挖掘还有多少事是她能和南烈一块做的。
要是她变成了小小药丸子,哪来的福分与南烈一块?
“你连生命一般重要的百里剑都可以为了我而舍弃,这回再为我一次,好吗?”最后两字简直像是最甜美的魔音,以掺了蜜糖的询问索取她的首肯。
她为他舍命,他要还这份恩情,所以他不能眼睁睁见她化成虚无,因为她不似有血肉的物体,生命终结亦是重生的开始,她若消损,便是永远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