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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第11页

作者:决明

湖面之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闇黑阴暗,兴许是肺叶吸不进任何新鲜气息、兴许是脸上难忍的火烫痛楚,让水湅的意识渐渐模糊迷离,否则,他怎可能在湖底深处看到一双炯然眼眸?

是死前的幻觉吗?

那双眼眸带着戏谑地眨了眨,而后又缓缓合上,同时,水湅的所有知觉也由身躯一点一滴被莫名抽离,他只隐约记得--那双几乎要比他的脑袋还大的眼瞳,像是无心坠入湖中的星辰,闪耀着净洁无比的光芒……

好美。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想捧握住那璀璨星光,奈何身子仍不住地沉沦,他想,他就会这么葬身湖底,与这未知的生物一同作伴吧……

但,他没有如愿。

否则现在的水湅不会像这般闲情逸致地曲膝坐在湖畔离栏上,与云间露出娇女敕粉颜的月娘共享一湖潋滟美景。他若如愿,怕是早就成了水里冤魂,连骨头都能拿来打鼓咧。

那时的他,自是被心急的水家奴仆给打捞上岸,让蓄龙湖里少了条索命水鬼。

忆起那场澳变他命运的投湖,水湅添了抹笑意,一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笑。

“今夜的月,好美。可我赏月的心情,好差。”

重点是心情如此之差,他竟还能开怀地笑,他这等虚假的表面功夫几乎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夜,也是这样的月圆……只不过从湖底看上来的月很模糊,被一波波的湖水给搅得朦胧。”他望着反射在湖心的澄黄月儿,“但现在,人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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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翡从举箸吃饭、穿衣这些基本动作开始学起,像个牙牙学语的女乃娃般。

看似容易的动箸挟菜,却让她挫折满满,每回都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捺不住性子地丢箸,改以十指对抗恼人的菜肴。

整个桌前全散落着油腻腻的汤汁残肴,连同她的双手及一身干净的衣裳也无法幸免。

净净总是耐心温柔地安抚她,一逼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示范,也包容着她因不安时而哇哇大哭、时而担心受怕的两极反应。

由于千翡以往在水家庄里所树立的敌人远多过于朋友,即使她变成今天的模样,仍换不来那些对她积怨许久的水家庄人的同情及怜悯,所以她的生活起居全仰赖净净的帮忙。

只可惜净净不会开口说话,无法教千翡重拾以往的牙尖嘴利,甚至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属困难。在净净的无声请求之下,无法拒绝她的秦随雁只得每天百忙之中再拨出一小段时间来授课教导千翡开口说话。

舞月阁里成了水家庄最宁静之地,以前三天两头便会听到的女人娇斥声及瓷器碗盘落地破碎的清脆声已全成了过往,现在这里只住着一个哑儿及痴儿,偶尔数声浅浅笑吟及断断续续的残缺字眼成为其间唯一的点缀。

千翡学习事物学得很慢,总是要净净教上十回以上,她才能慢慢吸收,学了又忘,忘了又学,反覆着相似的过程,净净却从没有任何不耐烦,才不似秦随雁那恶劣夫子,教到火冒三丈,摔书走人,留下一脸无辜又不明事情始末的单纯痴娃。

每日早晨,净净都得到主屋去洒扫环境,完成她份内工作,要等到午膳过后才能抽空回来舞月阁陪她,而秦随雁是大忙人,一整天见不着人影也属正常,她在这段孤单独处的时间里便只能望着湖面发愣发傻。

拜秦随雁所赐,她空白了好一阵子的脑袋瓜里开始填入了好多新奇的字,她知道那个不会说话却对她极好的小泵娘叫“净净”--这也是她头一个学会的文字组合,那个老是满嘴一长串火爆句子,分不清是骂她抑或骂老天爷的男人叫“秦随雁”,用来挟菜的长长竹子叫“箸”,肚子好空好空叫做“饿”,嘴巴好干好干叫做“渴”,穿在她身上的叫“衣裳”……

可她叫什么呢?

净净好些回都要告诉她,但书写在白纸上那两坨黑黑的怪字她识不得,净净比画的手语她也不明了,她曾从秦随雁口中听到许多像在叫她的名字--那丫头、姓千的、那女人,以及……小白痴,只不过最后那三个宇只有在他很生气很生气时才会喃喃嘀咕。

千翡偏着头,手指指着任一处景物,温习着秦随雁曾教过她的说法。

“湖、花、草、树、天、云、水……”

斑高低低的清亮软嗓将每个单字拼凑成轻快的曲儿,吟着唱着。

“净净、饿了、吃饭、饱了、要睡觉、秦随雁、凶巴巴、小白痴、学不好……”字汇越来越长,不再限于单音宇。

有些迟缓的步履踩着石阶,裙摆拂过地上枯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好漂亮花、好干净水、绿绿油树、白白的云……”有些骄傲地再添了些字数,顾不得句中的错误,“呼呼乱吹的风、呃……飞飞肥的鸟。”

她自个儿边玩边笑,一个人也能很快乐,很快乐。

简简单单束起的乌顺黑发因她的蹦蹦跳跳而显得凌乱,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株索价不赀的人参--散发是一根根顽皮的人参须。

“净净,回来,快--净净,回来,快--”这句嚷着要净净快些回来舞月阁与她作伴的句子,秦随雁不知纠正过她多少回的排列顺序,她总在听过之后便将他的告诫抛诸脑后。

她可记不牢他每回在她耳畔唠唠叨叨那么多的事咧。

雀跃不休的憨女圭女圭来到舞月阁深锁的大门前。

“净净说……不,净净不会说……是秦随雁说,外头,可怕,很多很多,坏人。”她娇软嘟囔,并乖乖重复秦随雁时时刻刻的警告,“会吃人的,坏人。出去不可以……”

可是为什么净净每天都会从这门扉出去?净净不怕坏人吗?

她很怕呢。

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琥珀晶莹的糖饴送入口中,享受甜甜的糖球在檀口中扩散开来,她拂拂距离门扉最近的石块,坐在上头,双手支颐地等待门开人归。

终于,在她等待得几乎要打起盹的一刻之后,赤红的门,缓缓被人推开,沉重的咿呀声响起,她也同时跃下石块,飞奔上前。

“净净,回来了--”

第六章

水湅被突然扑到胸膛的迅猛力道所震愕。

好软好软的触感由两人最契合也最贴近的部分传来,属于女人细致的圆润酥胸熨贴着他的胸月复,让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来自于她的规律心跳。

他低首,那颗只以发旋正对他的脑袋瓜子还得寸进尺地在他胸前磨磨蹭蹭,传来银铃似的笑声,纤细玉膀将他环抱得好紧。

“等好久噢,净净。”

与这句软语一并的是她仰颈觑他的纯真笑靥。

四目相交,那笑靥凝结。

她眨眨眼,笑容僵了,动作亦然。

“不是,净净……”显而易见的失望在那张花颜上漾开。

“慢着。”察觉到环在他身后的柔荑有了松动之势,水湅扣住她的手时,不许她退开。

这女人好眼熟……这眉眼、轮廓,似曾相识。

“不认识你,手……走开……”她想挣开他的掌握,奈何断续的句子怎么也表达不清她的反抗。

她说话的声音让水湅轻啊了声,长指扣在她小巧下颚,左右翻检着这张素素净净、未着脂粉的脸蛋。

这不是刻意被他抛诸脑后整整三个月的千翡吗?

这不是那个搞砸了他一切计画的千翡吗?

这不是那个他想一手扭断她脖子的千翡吗?

是她。

少了胭脂水粉的点缀,除去华裳首饰、繁复且累赘的髻鬟,她再难见往昔的艳冠群芳,若不仔细观察,他还以为她仅是水家庄一名面生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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