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炎官支着下颚,状似沉思反省,他头一回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也被吓了三大跳——怎会有只大黑熊在镜里对着他龇牙裂嘴地狞笑?
东方流苏从踏入屋内以来,总算抬眸认真凝视着他。
“不,现在的你,比较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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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她见着了青魈口中的二爷白云合及石炎官“曾经”心心念念的干女儿红豆,东方流苏原先以为“二爷”会是另一头“黑熊”,所谓物以类聚,但怎么也料测不到白云合竟是名外貌出众的俊逸男子。
两人在大风雪之际仍冒险上猛虎山,外表看来相当稚女敕的红豆满脸心急,甫踏进寨子便忙不迭追问石炎官的下落。
“他在房内。”
“小吧爹真记不得大伙吗?!连青魈也认不得?!”红豆一口气还来不及顺,连串问句月兑口而出。
“目前情况是如此,我建议你们别急着见他,不妨等明日你们先做好准备。小七,为红豆姑娘和二爷倒杯热茶暖身。”东方流苏带着倦意地笑,交代小七。
“好,你们先随意坐。”小七斟满两杯茶。
红豆向来性子毛躁,哪来的闲情逸致品茗,再嚷道:“为什么要准备?要做什么准备,我现在就要看小吧爹!”
“红豆,听话,坐。”白云合简单一句话,让红豆不情不愿地落座在他身旁,嘟着一张小嘴。
白云合有礼地朝东方流苏颌首:“这段日子劳烦小师父了,在下白云合,尚未请教小师父如何称呼?”他颇为惊讶在土匪寨里看到一名出家人,不,更正,是一名拥有少见的天仙容貌——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绝艳俏颜的出家人。
“行续。”她也点头回揖。
“小师父在这土匪窝的身份是……”白云合仍是笑着,但他的笑容中多了数分精明。
“肉票。而绑匪正是令弟。”
“既然如此,小师父何不趁此好机会逃出土匪窝?”
东方流苏由白云合脸上读到某种调侃意图,仍自欺欺人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能丢下未愈的石炎官及满寨里手足无措的弟兄们。”
“小师父苦心,白某折服。”
“二小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别人在讨论什么无关痛痒的佛门大道理啦?!快带我去看小吧爹啦——”红豆的双手扯弄着白云合的袖摆。
“小师父不是说了明早就让你去看炎官吗?”
“我要现在去,”
“只不过缓一日罢了,猴急什么呢?”白云合仍耐心满满地朝红豆说话。
“那让我早一日去看他又何妨呢?”红豆不死心。
白云合轻轻拢着红豆的肩膀,将她收纳在臂弯间:
“若炎官还是之前的炎官,我自然不反对你马上去瞧瞧他,可是你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炎官。他不认得你,不记得十多年的感情,他甚至可能会无心说出很伤人的话来,小师父好意让咱们缓缓心绪,否则莽莽撞撞,到时又不晓得你有怎生的反应。”
半响,红豆终于妥协:“嗯……我听话就是了嘛。”
“这才乖。”
东方流苏看着眼前两个虽无血缘之实,但有长幼之名的“父女”,只觉得唐突,怎么白云合的神情举止超乎一个为人爹亲该有的范围?
她记得石炎官曾向她提及,红豆已罗敷有夫……
“对了,怎么不见红豆的夫婿一并上山呢?”她问。
“我夫婿?”红豆眨眨眼,随即伸出白女敕食指,落在白云合鼻尖,“在这儿呀。”
“但白公子不是石炎官的……”
回话的人是白云合:“我虽是炎官的结拜二哥,又兼任红豆的夫君,我想这两者身份应当不会有所冲突才是。”
“冒犯了,希望白公子别放在心上。”东方流苏歉然地揖了身。
门外传来四足杂沓的奔跑声和鲁镂范努力制止的嚷叫声:
“你还不可以下床,外头风大雪大,你想风寒加重而亡吗?!”
“二爷!”青魈扶着壁沿,跛行地来到大厅,一见到白云合后,镇日的提心吊胆总算回归原位,“二爷,四爷他——”
“我知道,我明白,所有的情况我一清二楚。”白云合打断青魈的话,“倒是你,看起来……伤得很惨。”浑身包扎得只露出骨碌碌的圆圆双眼,几乎教人认不出他是活泼好动的青魈。
“只是小伤,”青魈睁眼说瞎话,再追问:“您见过四爷了吗?”
“还没来得及见着炎官,只不过白无常倒见着了。”
“您……您到过官牢见白无常?”
“我又不是去探监,何必自讨没趣到官牢那种秽气的地方去?”白云合笑得轻松,“白无常已经离开牢狱,主爷的下落也在掌握之中,一件件麻烦的事都解决完之后,大伙就能回去了。”
青魈咧开包裹在白巾之下的嘴儿狂笑:“当真?!一切都这么顺利?但……但四爷的情况……”
“最好最坏的打算都一样,无论炎官的记忆恢复与否,阎王门都是他惟一的家,况且失去的记忆可以作罢,未来再让炎官重新认识大伙就好。”
一旁的红豆欲言又止,半晌,仍仅是低垂着头。
“让四爷舍弃以前的记忆,这样对他好吗,他会记不得以前教导魑魅魍魉的酸甜苦辣,记不得他总是咆哮地吼着每一回偷懒的我们,记不得他笑起来多爽朗海派……甚至记不得红豆好小好小时,他耐着性子将她养大的点滴……二爷,这样好吗?”
“好与不好,我又能如何?我既非神,也非仙,在我掌握之下又有多少事能尽如我意?”白云合握紧红豆的右手,意有所指,直到红豆伸出左手掌,轻轻覆在他手背上,白云合松缓紧蹙的眉头,再度漾起浅笑续道:“我当然也希望炎官能恢复记忆,毕竟我好不容易才认命地接受拥有炎官这么火爆的结拜义弟,我可不想再重来一次那种折腾。”
他的话为阴霾笼罩的为非作歹窝带来了久违笑声。
清亮而有力的敲击门板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众人口中谈论的石炎官正靠在门扉边睨着众人瞧,脸上没有所谓惊讶或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欣喜。
“这么一大群人缩在这里,干什么?!真忙呵,忙到连我的膳食,都省略了。”石炎官饿极生怒,拖着沉重而不稳的步履来到厅堂,见到众人谈笑风生,他的心情更加不爽!
“小吧爹!”红豆喜滋滋地弹跳而起,眼见就要扑上石炎官的怀抱。
“慢着,你是谁?”
石炎官的问句如愿以偿地阻止了红豆前行的脚步,以及她挂在脸上的笑靥。
“我是红豆呀……”
石炎宫摆摆手,不感兴趣:“我管你红豆、黑豆、黄豆,我通通不要,我要吃饭!”他转向东方流苏索讨能喂饱肠胃的饭菜,“喂!我饿了!”
“你——”东方流苏瞧见红豆受伤的神情,投给石炎官责难的眼神,可惜石炎官毫无所觉。
“小吧爹……”红豆紧紧地揪扯着他的衣角,泪眼汪汪,“你真把我忘了吗?我不要这样的小吧爹啦……呜……”
“干吗拉着我?!”
红豆越扯越凶、越拉越紧:“还是你仍在气我和二小叔的不告而别……我们没有不回家,只是……”
“我,管你要不要回家,放手啦!喂!”
石炎官努力想从红豆手中抢救自个儿的衣服。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还自暴自弃咧!
红豆钳抱住石炎官,埋头在他胸膛间嚷嚷:
“你不可以忘记我!小吧爹,我没有接下来的十年能让你重新将我填回记忆里,我没有!你如果忘了我、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们父女俩曾经有的回忆会变成多讽刺的一件事!”她哭花了脸蛋,哭得凄凄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