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日理万机,老是忘了用膳,还得老嬷嬷来看看。这会儿又要老嬷嬷提醒看注意身体,老嬷嬷快入土为安了,这可怎么放心?”苏嬷嬷念看。
韶明的母后,在生龙凤胎时难产了,虽然最后孩子仍旧产出了,可身体伤害十分之大。当时硬是用上好的药拖了几天,不过在龙凤胎之一夭折时,终于也撑不住苞着走了。对韶明而言,这个女乃娘,她是当作亲娘来尊重的。
知苏嬷嬷心疼她,韶明搁下笔,道:“胡说,嬷嬷会长命百岁的。吾年年都要吃嬷嬷做的年糕。”嬷嬷做的咸年糕弹牙又滋味十足,是嬷嬷家乡口味,她从小爱吃。
“这孩子,唉。”苏嬷嬷笑了笑,又叹息。说道:“嬷嬷希望你多吃、多玩,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是个平凡的小泵娘……唉。”
苏嬷嬷不知道什么宫廷心机,也不晓得谁好谁坏。她的感慨,只是来自一个娘的真实心情。从小便带看疼看的孩子,那样天真活泼、聪慧过人,本应享受一切的美好,现下却日夜操劳,只一个劲儿的忙着国事,身旁也无良人。
第4章(2)
生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待她老嬷嬷走了,谁来提醒她用膳歇息?谁来支持她?
韶明离开桌案,牵起苏嬷嬷的手,微笑道:“嬷嬷就是爱操心,吾吃得可多了,前两日还偷偷上街玩了一趟。嬷嬷开开心心的,吾就也开心,好吗?”
“唉,你这娃儿。”苏嬷嬷对她贴心的举动和话语感动,知她是在安抚自己。
又不舍地和韶明说说话,她这才退下了。
韶明坐回案前,苏嬷嬷说的话,她都懂得;苏嬷嬷的关心,也令她感到温暖;只是,她已经永不会是单纯的小泵娘了。
想到如意郎君和良人,右相带来的那几个人,她以“宫中宫女甚多,不妥”为由,不让他们乱跑,暂时圈禁在宫中偏僻的某处,而她自己当然探都没去探过,总之就先这样了。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这本奏章里的,北方的粮食问题;又譬如那本写的,人头赋税的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国事。
烛火微微晃动着,韶明的影子在墙上摇摆不定。她内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谁来讨论,只是那些大臣,有几个会想要和她好好谈?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冲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种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这时候,他会在吧?不管了。她唤了宫女,让宫女去把景冲和找来。
不一会儿,景冲和来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冲和,今日又留宫?”她问道。
“……不,微臣正准备离开。”景冲和低声说。他原本正要离开了,宫女跟他说韶明召见,他只好跟看来。
自从那个下雨天,两日过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触,令他更不知该如何跟韶明相处了。
韶明觉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经常如此,便无细思,只道:“吾有些事问你。”
“……什么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边,背着手,绕着他道:“吾今荷包羞涩,每月总不敷用,该怎生是好?”
听她不是要提那个下两天的事,景冲和放下心。但是她的问题,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毕竟,哪个皇帝会荷包羞涩?
为何她总是问他如此奇怪的问题?
“……不如,开源节流?”景冲和想一想。她绕着他走来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财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说。
“是吗?”韶明眼神微一闪,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开源节流出自荀子的《富国》了。”
她的逼视令他无法直观,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饰。
“是啊……”
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虽然他平常总是不对劲,可今日的不对劲,比以前更不对劲些。身为一国之君,她必须要会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确时常揣测臣子们的心思。景冲和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彻好了解,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呢?
韶明心忖着。睇看他的睑,她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仔细地看看他过。
他长得不难看。他不健壮,瘦且高,可并不会弱不禁风;他有张温和的容颜,举手投足让人感觉十分尔雅。
正确地说,他长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觉得,跟右相送进来的那些妖孽比起来,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适中的双唇上,心蓦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颊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这个而表现如此,她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心跳了一下,但事后却不觉得应该在意,因为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所以没让自己再去想,可这会儿又因他而忆起了。
她忽觉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热。当日回宫更衣时,她看见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谈的痕迹。
她心里有看莫名且无法掌握的动摇,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韶明始终瞅看景冲和,而他已经因为她过久的盯视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为何要这样注视他?他不晓得,只是非常地不习惯。她是国君,可也是一个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她无言的审视令他尴尬,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先出声打破这局面,无论如何比这状况好。正待开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细心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异样。
韶明又觉得有点心浮了,终于撇开睑,说道:“你退下吧。”
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脸,但她本就情绪不定,而他能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讲。景冲和道:“今上是否身体有恙?如果请太医看过了,便当我没说吧。”那睑色看起来像是稍微感染风寒了。对了,可能是如此,她才会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视,病看的人总是有时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微臣告退了。”在心里合理解释过后,他准备离开。
可他这一言,却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为什么替自己淋雨的他没事,而自己却染风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韶明不自觉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书房前,将他叫住:“等等。”
景冲和停下,转过头,看见她哒起眼眸,跟看,又难以捉模地笑了。
“景冲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后都到这儿来待一个时辰。”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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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冲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么。
她的言语、行为,都没有一个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无所适从。
午后,景冲和跟看宫女来到御书房,韶明坐在案前,他进入书房等候看,她却是头也没抬过,于是他只能杵着。左边的小方几上有看用过的午膳,那杯盘狼藉的样子像是被十分胡乱地吃过了。
他转动视线,发现韶明案上也相当杂乱,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书册和奏本,险险地迭着。
“景冲和。”
景冲和正想,那乱,倒是有点像藏书阁一开始的模样时,韶明突然唤了他。
“是。”他回过神。
韶明依旧注视看摊在案上的本子,也没瞧他一眼,道:“你家乡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景冲和一怔。
“……比北方温暖,农耕时节总能见日,花草树木多,雪季不长。”他不知她要听什么,只拣简单的讲。
韶明又问:“你家也是以农为业的?”
“是。”景冲和答。
“你家明明是农户,你却跑去做老师,这对还不对?”
“我……”
“吾猜,多半你从小是书痴,家人没办法,只得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