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跟你说一件事。”他模着自己干净的下巴,像在谨慎思考什么,之后,深呼吸一次,他道:“老师我,很久以前见过身上长翅膀的人。”
才说完,他立刻局促地补上一句:
“很好笑吧?这种事。”他真是马上能体会她先前讲出来的心情了。
她没有开口,只是凝视着他一会儿,然后问:
“老师也觉得我刚说的很好笑吗?”
他一顿。
“不。”
“那我也不会笑。”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白恩露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她的那份信赖好纯真。他微微扬起嘴角。
只见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道:
“不过,长翅膀的人……好像天……”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恩露并未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他低头看着表,有点意外,他从来没和学生交谈过这么久的时间。
两人的对话到了一个段落,好像应该要结束离开了,但他却不大了解要怎么表示,总不会直接跟她说“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略微困扰地道:
“呃,那……就、就说完了。”讲完以后,瞬间觉得自己好笨。
她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道:
“老师好怪。”
“嗄?”又怪?他无法认同。真要说起来,她才更奇怪。
“我要走了。”她说,在转身之前,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老师,树下的小鸟说谢谢你。”
“什……”他停住动作。
树下的小鸟?在梁知夏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大树旁边。
他不晓得梁知夏说的是什么,想了一下也无头绪,只是昂首看着已枯萎的大树。
明天开始放寒假了。
不过三年级都要上辅导课,所以还是会见到梁知夏吧。这个认知浮现的同时,他愣了愣;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来学校会见到哪个人这种事。
又用名册敲了下肩颈,他困惑地转身走远。
枯树下,被落叶掩住的一处,埋着小鸟尸体的地方,冒出一株新的女敕芽。
第八章
开始放寒假了。
但是即将考试的三年级生仍然要到学校上辅导课,学校排出来的课程表,只有过年那段时间可以休息一星期。
先前由于家里的因素,梁知夏毫无念书的心思,现在要开始振作,但一直荒废的学业,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弥补过来的。农历年前的学测,她是完全赶不上了:夏天的指考,或许还可以拚一拚。
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努力的空间,所以她想试试看。
每天,上完白天的辅导课后就留在学校里自习,到下午她就回家煮晚饭,不再加班的父亲最近大概顾虑到她是考生,所以常留言说会带外食回来,虽然彼此对话还是相当少,但已经改善到两人一起吃饭了。
即使无法恢复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事情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走着。
按学后从未想过以后该怎么办的她,现在却有余力开始考虑关于未来的事,之前那段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皑导课结束后,梁知夏推开椅子,从座位上起身,想要去找班导师讨论升学的事。以前发的调查问卷,她都没有缴回,前两天在书包里发现,她认真思考过后已填好了。
才步至门口,上次抢走她羽毛的男同学突然用肩膀撞她,把她挤开,然后看也不看她地走出去。她站稳脚步后,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跟着离开教室。
本来老是对她恶作剧的两位男同学,其中一个自从她当场在他面前踩桌子之后,和班上大部分人一样,比较没理她了;另外一个则相反,因为被老师抓住,让他丢脸,所以好像更生气了。
至于她,依旧无所谓,因为那并不是她在意的人。
才下一层楼,就看见白恩露和一个女学生站在女儿墙边交谈。因为距离有点远,她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女学生的表情满难过的,于是白恩露有一点愣住,随即掏出口袋里的面纸给女学生,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梁知夏伫立在走廊上,见白恩露从手中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些资料,拿到女学生面前,低头和对方专注讨论着;之后那女学生点了点头,然后似乎道了谢,跟着就走离。
女学生和刚才其他上完辅导课的同学一样,越过梁知夏,走向她身后的楼梯。梁知夏只是注视着白恩露,直到他抬起眼来发现她。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一愣,一副她站在那里干嘛的表情。
“老师。”梁知夏唤道,朝他走近。
他“嗯”了一声,道:
“你今天也要留在学校看书?”
听到他的问话,她有些愣住。
“老师知道我会留在学校?”
“嗄?嗯。”他微顿后点头,说:“有时候晚一点走,会看到你正好离开学校。”
梁知夏望着他。
“老师不是中午就回去了?”大部分老师都是没课就走了。
“嗯……有时候有点事会留到下午。学生有问题的话,也比较好找到我。”当三年级导师责任很重……他模着后颈说。
她忽然发现,他好像常做这个动作。
“刚刚跟你讲话的……那个同学,也是有问题吗?”她垂下眼眸问。
“一些升学方面的事。学测刚考完,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他睇着她。
听起来就是顺口问的。她启唇回道:
“我没考学测。”因为之前都没读书。
“是吗?”他好像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那你是要拚七月的指考了?不管如何,好好考虑一下想念哪所学校,到时候成绩出来,重要的是志愿要怎么填,如果有什么疑问,找你们导师好好商量。”
“我现在就要去找了。”她瞅着他。
“欸,啊。”他似乎感觉她的态度有点奇怪,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浮气躁的。她想到刚才那个女同学,是白恩露班上的吧?会和班导师那样谈话,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还以为他只对自己一个温柔,所以才在见过那幅景象时感到有一些不舒服。
她……是真的觉得讨厌。像是要确认这种情绪,梁知夏一手不觉放在胸口上,连自己都觉得好奇怪。
他是导师,班上学生找他,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而她,根本不是他那班的,却还一直在找他麻烦。心里那份小气又有点幼稚的情绪,让她吓了一跳。
她不能确定这种心情会出现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同学可以被他教,还是他对那个同学好。只是,她莫名地满脸通红起来。
“我……我要走了。”梁知夏转过身,想要立刻离开。
“喂。”白恩露却唤住了她。“你……没事了?”他问。
梁知夏回首望住他。
“……嗯。”她用力点头。
听到她的回答,他一笑。
“那就好。”
看见他笑,她心脏漏跳一拍,脸又变得更红了。
她快步走下楼梯,睇见刚才的那个女同学正在前方,和身旁的朋友说话——
“没想到白老师不错呢,我跟他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考到水准,他完全没有责怪我考坏了,只跟我说还有机会,还拿了升学参考资料给我,叫我随时都可以再去找他谈。刚刚不小心在他面前哭了,好丢脸喔。”
“那个资料不是之前给过了吗?”
“对啊,好像他看到我哭了,有点手忙脚乱。”
“之前没跟他混熟,快毕业了,好可惜……”
两个同学叹息现在才发现导师人不错,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光已经没剩多少了。梁知夏跟在她们身后,只听到这里,然后两人就往校门走去,她也就朝办公室的方向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