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耳鼻舌身意,他缺乏六欲。就算他留在这里,要当人,但是,没有,没有情感……也可以算是人吗?
如果只是披着人皮,那么和以前又有何差别?想要成为真正的人,到底该做些什么,要拥有如何的条件?
他依然掌握不住,那样稍纵即逝的真实。
回过神来,他已站在孙望欢房门前。
乌黑的云朵遮住月光,夜色朦胧。一道黑影由眼角掠过,那种轻盈和迅速都绝非属人所有,他没有侧首细察,因为那样会让“他们”知晓他看得见。
七月一届,门打开之后,阳间的阴气骤盛,他时常都能感受到那些影子的存在。在杭州韩府时,视野里飘荡的队伍是模糊的;现在,在他眼中,每个轮廓却是清清楚楚。
因为他该死未死,那扇连接阴阳的门,开启后所带来的阴气,让他身上的鬼气也变得浓重了。
若是被发现他和他们是同样的存在,很快就会被带走。所以他不能回头。
掌心里有着微微的湿意,甚至沿指尖滴落地面。那不是因热发汗,而是由于他的鬼气转浓,身为人的躯体承受不了。
真的是人的话,一定不会这样。
手指收紧成拳,他抬起眼睫,忽地,左方传来细微声响,他转眸望去。
一扇窗板正轻轻地摆呀摆的,因为稍稍起风,所以被察觉到。
他移步踱近,见到孙望欢坐在房间里面,头却靠在窗栏边,以曲起的手臂为枕,状似假寐。她气息平稳,半湿的长发挂在木栏外。瞧来应该是沐浴后想让发乘凉风干,却不知不觉困了。
她的发梢垂落于外,一些些的风就足令那青丝微晃。
他稍微侧首瞅着。然后,缓缓伸出手,将发丝卷在自己修长的指间,已干的部份相当柔软,松开以后再抓起,他冷着一张霜白面容,却彷佛孩子般好奇地玩着她的发。
因为那个黑暗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对于可以确切抓住东西的这种感觉,他……或许希望记住并且熟悉。
所以,夜晚他和她同寝,只要她在身边,就算是被带走,他也能够找到光亮之处回来。
r“宗……宗政……”一声细微梦呓从孙望欢口中逸出。
他停住动作,转眸注视她。
孙望欢小小地在椅中挪移一下,并未清醒,仅是靠着窗栏的头更歪了一点。
她的梦里,有他?
他不禁抚着自己胸口。躯壳中间那块冰冷而凝滞不动的部份,在沉寂无法数清的悠久岁月之后,好象终于轻轻地挣开一个小洞。
宗政明只是凝望着她,许久,许久。
她又作梦了。
会知道这是梦,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个黑袍人。
黑袍人的双手低垂,被长长的铁链给绑住,持炼者的方向只是一团浓雾,黑袍人似乎被牵引般,慢慢地往那边走去。
她和黑袍人之间有段距离,望见他就要远去,她便不自觉地也跟着前进,但是,却一点也没法接近。
心里莫名地发急,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清楚地知道,一旦黑袍人进入浓雾之中,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走着走着,心里充满不安的情绪,她遂加快步伐,逐渐地变为跑着,伸长手想要穿透什么,甚至是开始朝黑袍人狂奔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不想要他过去呢?
就算找不到任何理由也好,她就是不要。无论如何奋力向前奔胞,连一寸距离也不曾缩短消失。她慌,更怕。
让他留下来,拜托,不要带走他……
她……真的不相i那人走……
不想那人走!
眼见那团浓雾就要包围住黑袍人,她心跳狂乱,意识深处闪过一个名字,她霎时开口嘶声大叫--
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孙望欢浑身一震,僵在床铺上,背脊整个凉了。
急遽跳动的心声传到耳边鼓噪着。像那样……恐惧谁又会离开她的痛心感受
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作梦。
额际流下一道冷汗,她抬手想拭去,却无法如愿,这才迟钝发现有人紧紧地抓住她的右腕。
偏脸睇去,宗政明亦刚好张开眼睛。
“咦……”她微微一愣,随即立刻错愕地弹坐起身,胀红着脖子,慌张指着他道:“呃……我不是、你怎么会……你这人真是……”她记得自己明明、明明是坐在窗前,现下为何会在床上?
还有,他怎么又和她睡一起了?
羞恼地想要骂人,却察觉他脸色有异,满身大汗地粗喘着,好似……好似从很远的哪里跑来一样。
“你怎么了?”满腔的恼怒一瞬间全化为关心。长大以后,她对他,总是无法真正生气。
宗政妹摧佛一时无法开口,平坦的胸膛起伏几次,方才缓和。
“宗政?”她忧虑低唤。因为,他抓着自己的手,实在太冷太湿了。
他勉强撑坐起身,抬眸和她平视。
“我听到妳的声音……”深深地呼吸后,他说。
“我的……声音?”她困惑不解。索性举起另只手,盖住他的额头。“我又说梦话了?还是你睡昏头了?你最近有点不对劲,真的病了,要告诉我啊。”
温软的掌心贴在自己的人皮上,阴影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了。
她略显发急地道:“上回也是,以前小时候不会这样的啊。这个季节,你好象变得特别容易发汗呢,但是身体又这么冷……”究竟是不是病?他老是不吭一声的,就要人操心。
她心里的不踏实,是由于害怕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吗?
他半晌没说话,她奇怪地放下手,只见他深黑的瞳眸直视着自己。
“啊……”她胸口震悸地一缩,直接反应欲往后退,背部却碰到某样物体,她紧张回首一看,后面已经是床柱,再转过脸,宗政明却拉着她的膀臂,整个人逼近过来。“你做什么……”她有些手足所措,只能避开视线。
“小姐,妳是否还会想着要离开?”他忽然问道。
冰冰凉凉的一句话透进耳里。闻言,她却是极其惊讶地转眸瞅住他。
宗政明只是道:
“虽然妳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妳还是从未承诺过不走。”他的嗓音极是低沉,直接问道:“会不会有一天醒来,妳又突然不见了?”
她相当讶异地瞠着眼,良久才开口说:
“你……在想着这种事?”
宗政明点头,随即因为感到身体僵硬而垂眸,自己的指尖细颤着,他慢微地收力,已经可以大概握住拳头。
像这样子……全身骨头彷佛断裂再接上的剧痛,虽然很难忍受,他却心甘情愿。因为,鬼不会感觉到这种疼痛。
原来,这个身体,并不仅仅只是枚空壳而已。
“小姐,请妳不要再离开我。”颊边的汗流下,他没有擦去。像是这世上仅有他们两人,其它都不再重要,他灼灼地凝视着她,却又依旧清冷地说:“只要妳在这里等待,即使我走远了,也一定会回到妳身边。请妳别再离开,我想和妳共同生沽。”
就算是必须承受巨大的痛苦,他也会一次一次地再回来。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已经不是可以打他头要他清醒一点的无比认真。她轻喘了一口气。
“你……你在说什么……”
“我也……想『喜欢』小姐。”他说。脸孔慢慢地接近她。
她没有丝毫抵抗,只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然后,她还是闭上双眼,任由他冰冷的双唇缓慢地吻上自己。
轻触着她温热的唇瓣,他仅是学着她曾经对自己做过的动作而已。他一直都想知道这代表何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