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正要回答。
“哇!当真走过来了!咱们快逃!”她原地跳起,先将木门落闩,随即连连招手,要他跟住自己,往后头的小方院走去。
悄悄拉开那扇不搭调的后门,纪渊拉着他一道出去。
“还好,铺子里头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她好好地将后门掩住,使个眼神,便压低身子横越小巷。
司徒青衣拿着包袱,只有听命的份。仔细想想,无论幼时或现在,他总是被她这样牵着走啊……
“走出大街,人来人往,就不容易被找到了。”纪渊嘿嘿一笑,很是得意。
他瞅着她的神采飞扬,忽说:“……其实,你觉得很好玩吧?”
“没有哇。”她这样道,却瞪眼点着头。
司徒青衣见状,又无奈又好笑。
“糟了!”纪渊挺直背脊,忽地煞有其事的低声警示。
他不觉也跟着谨慎起来。“怎么了?”
“咱们被发现了。”严肃告知。
“咦?”他下意识地就要张望。
“别瞧!”纪渊赶紧双手捧住他的脸扭回来,和他四目互看。“啊啊,青衣,你的脸真的又软又女敕耶……”她的手心都要滴出蜜来了……从七岁那年她就一直想模,心愿达成呀!
他忍不住怀疑起来。
“你在骗我吗?”什么躲避奇怪的人,莫非是她的胡扯?
“嗄?”她一愣,随即加重语调澄清:“我没有骗你啊,真的啦!我发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纪渊和青衣说话都是很认真很认真的……”话尾突然消失,她压紧声道:“青衣,我数一二三,你就往前跑!一二三!”没有喘息就直接大喊。
“什么?”司徒青衣根本没听分明她的连珠炮,就被她一把推开。
只见纪渊一手翻一摊,把街边贩子的摆摊全给掀了。
“搞什么!”
“我的东西啊!”
“拜托不要糟蹋我的呀──”
四周一片此起彼落的哀号,纪渊只能叫道:
“哇哇!对不住、对不住!我会赔偿、我会赔偿!等等,别现在找我,请上两条街外的纪府武馆求偿啦!”迅速转身,发现他还在原地发楞,她嚷着:“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跑啊!”抓住他的手臂,拉开步伐冲冲冲。
司徒青衣隐约瞧到有几名衣着暗色的汉子正要追过来,被纪渊翻乱的摊子绊住行动,被洒了一头菜叶和果子。
真的有怪人啊……
被拉着狂奔,司徒青衣没有感到惊惶,只是又很不小心地想起,某年某日,她做了一件小小的坏事,把比她年稚的孩子弄哭了,和他无关的,他只是成了目击,人家娘亲出来要逮骂,他却被她硬抓着跑,还说:
“青衣!青衣!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咱们是有难同当喔!”
同当难的人,是他吧?她却喊得好气概、好英雄,彷佛她自己才是帮拜把扛起灾难的人。
“咦?你在笑啥?”一回头,察觉他唇角有着笑意,她瞠住眼:“青衣,我很喜欢你笑,你笑起来好好看,但是,你笑错时候,我会感觉很诡异的。”是吓到丢魂失魄了吗?
司徒青衣不语,清秀的脸容因为急奔而泛红,同样很清秀的唇线,一直一直地维持着浅淡的笑意。
“好好好,先躲在这里一下下,让他们在城里当个笨蛋跑来跑去。”纪渊呼呼笑道,在溪边卷起袖子。
司徒青衣满头大汗,喘了喘,他道:
“你真的觉得很好玩吧。”这回他是肯定了。
“哈哈!这种事情很难得耶,很像书里的故事吧!”
好惊险好刺激喔!
她蹲,用溪水泼脸。虽然说时节已十月,但他们这南方城镇,还是没有太寒冷的冬意呢。
“我试探过啦,那些人虽然有些来头,但是不晓得为啥,好像不太敢声张,所以就让我抓到把柄和他们玩玩了。”只是没想到连青衣都遭殃了啦。
她湿漉漉的两手随意抹在衣摆,额面皆是水渍,正要一起也给擦擦,一截蓝色的宽袖贴了上来。
“横竖都会弄成这样,你拉起衣袖,又有什么意义呢?”伸手轻按,替她吸取颊边水滴,司徒青衣睇着她颜色半深的襟口和下摆失笑。
纪渊怔住,傻楞楞地瞅着他一会儿,才“哇”地跳开。
两人都在刹那呆滞住。
“我被你吓到了!”她先指责着。
“……我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还有……自己没有自觉的举动。他耳朵微微热起来。
纪渊在一旁喃喃碎语:
“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咱们还一起睡过呢。”虽然只是在同一片屋檐之下。她有些懊恼地搬出更强而有力的安慰:“对对对,我还看过他呢!”虽然是很久很久,久到他不晓得的以前。她含糊着字句,嘟嘟嚷嚷,好半晌才镇定。
司徒青衣没仔细听她念些什么,只是将莫名轻起细纹的心境缓缓抚平,随即移目,忽地发现她左手手臂上头有条长长的伤疤。他停顿了一下,启唇问:
“……纪渊,你的手怎么了?”
“啥?”纪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膀臂,一顿,很快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下,后来又感觉自己似乎欲盖弥彰,她略是补救道:“呃……没什么啦,是旧伤、是旧伤。”不算扯谎,因为的确不是很新的伤,她没有对青衣扯谎啦。
“旧伤?”还带有朱色的痕迹,和他月复侧那一刀很像啊,旧吗……“咦?纪渊,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喔……这个啊……”又想打混过去。
“是被那贼人所伤的吗?”他不理会她的敷衍,更直接地问了。
唉──她插腰,用力地叹出一口气。半晌,才说:
“青衣啊,你看我好好的啊!”她挥舞着双臂,左拐右弯,又上又下,“所以啊,你不要再问啦,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嘛,再讲出来,咱们俩又要浪费口水了。”像是证明给他看,她两只手伸得好直,握拳张开着。
那伤,有几寸那么长,很疼的吧?他的月复伤虽然浅,也痛了七、八日,但她照顾自己那数天,都没有异状啊……他凝睇着她,脑海浮现她曾拍胸笑说可以为自己上刀山,他还以为是笑语,胸廓不禁一阵缩紧,忽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许是察觉他的沉默,纪渊笑两声,自己道:
“青衣啊,你瞧,这里的花都谢了呢。”她指着溪边的几株梧桐,稀稀疏疏的枝叶看来好寂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常来这儿玩,我都站着打拳,你呢,就坐在那边的大石头上缝衣服,我每次都问你有没有仔细看哪?你明明瞧不懂,却还是说我很厉害……咦?你好像要我别再提以前的事呢,真是,我又忘了。”他不喜欢的啊。她敲敲自己脑壳儿。
“……我以前来的时候,没见过你。”八岁到十岁之间,这林子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啊?是吗?”看他说话了,她便笑道:“那当然啊,我本来不是在这儿玩的,是因为认识你以后,才会过来的啊。”隔天她就有再来呢,只是没瞧见他,所以便以为他们已经好聚好散了,幸好过几日又在街上重逢,当真有缘呢!
她说得轻松又理所当然,他却感觉到那时小小纪渊的另外一种心意。
她是怕他又被欺负,又孤独地在这儿哭吧。
昂起首,梧桐枝干如昨健壮,他轻声道:
“这里,总是有很多小黄花啊……”
“是啊是啊!”她开心应和着。“你还记得啊?”
她好像认为他记性很不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