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受伤,又躺了几日,不过她耳根老是不得安宁,都是因为这个关心过度的大哥。那天看她被背著回来,他大惊失色,满脸发青,之后更别提了,整个宅子差点就给掀了顶。
杨伯还告诉她,大哥晚上跑去祖宗牌位前自已罚跪,合十喃喃,惭愧忏悔。
她听到的时候真是险些断气……笑到断气。
“真的吗?真的吗?”容揽云刚正的脸庞上皆是焦虑,才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我看妳这样不行。杨伯,你去找找看咱们有没有什么天山雪莲、长命灵芝,还是人参王……”当自己家里是宝山。
和有礼的杨伯交换个眼神,容似风叹息开口:“大哥,你好烦啊。”见他果然马上垂头丧气地停止比手划脚,她笑道:“我每天都吃了一堆补汤补药,再这样成天躺著吃下去,我怕你过阵子就认不得我了。大夫也说复元得很好,你就甭这么操心了……还是说,你觉得有哪个地方愧对我了?”她指的是他没跟她商量就让殷烨涉险,结果却害到她一事。
他果然语塞,面露心虚。
“我是想让他了解江湖的险恶……”简单说就是想让他尝到教训。
“我没说不行,大哥。”事实上,让他多点经验是正确的,“但是,这种事要循序渐进,你总不能叫一个刚生下来的娃儿就开始跑吧?”更何况,殷烨又……她细微地蹙眉,不过很快恢复。
“风妹,我也帮你们处理乾净了嘛。”镖物顺利送达目标地御史府,狗官蹲在牢里准备受审,天香阁也关门大吉,最重要的是,镖局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犒赏。“再说,那小子这次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吧?”以后看会不会对他尊敬点。
“是啊。”容似风微笑,笑得好不诚恳,“学到了原来自己人还是会陷害自己人之类的人性黑暗面。”还有别以为对方是女人就粗心大意。
“风妹……”被讽刺了。
“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月初不就要五十了吗?”还在她这个小妹面前装什么可怜?她失笑。“听说很多来祝寿的客人都已经上山了……对了,不是连玉泉庄的大庄主都赏脸亲自前来了吗?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作个好主子,去外头招呼他们。”
他就是觉得很累才躲来这儿的。提到玉泉庄,他突道:“玉庄主似乎想和咱们结为亲家。”
“哦?我怎不知玉庄主有女儿?”老来得女吗?
“不是那九个兔崽子,他想让十儿作他媳妇。”他女儿的好,大家都知道,哇哈哈!
容似风微愣,提醒道:“十儿才八岁。”
“八岁又怎地?等她十六我就让她嫁。不然还像妳一样,都二十七了还孤家寡人?”他管不动她,管自已女儿行吧?
她一顿,无奈地摇头笑道:“大哥,并非只有嫁人一途才能得到幸福。”他怎么就是不懂?
“那好,妳先示范给我瞧瞧,我就相信妳说的话。”他认真地看著她。
“我……”她停住,这回可真是难得的败阵了。
她竟没法乾脆回说自己现在很幸福……原来……她心中果然还是存有阴影……她的坚持,难道看起来真是道枷锁吗?
“没话说了?”他换上老大哥的神情。“就算不谈出阁,但妳的笑容是真的吗?大哥认为,有个人能陪在身旁,至少,不会那么寂寞。”认真地瞅著她。
是吗?有人能不用婚姻束缚住她,却仍愿意陪她一辈子,到老到死吗?
真的……会有这种人,和这种永远吗?
她像入了定,静静地垂眸俯思,就连容揽云和杨伯出去了也无所觉。
等回过神来,天色也差不多黑了。
唉……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真是。
披上外袍,她下床慢慢踱近桌边,想替自己倒杯水。才拿起壶,房间的门就被打了开来。
她转头,只见殷烨站在门口,手中还端著木盘,盘里有几碟饭菜。她受伤后曾戏言要他作牛作马的服侍到她康复,他虽不高兴,却也没强烈反抗,想来应是想向她道谢,又拉不下脸,只好以行动表示。养伤的这几日她都是在房里用膳,也都是他帮她送过来的。
但今儿个……怎么,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发什么楞?”她出声问道。
他宛若忽然惊醒,看了下她,又迅速地别开视线。
“没什么。”低声答道,他反手关上门,走进房内,然后将木盘放置在桌上。
容似风多看了他一眼,才将注意力转回。
“唔,今天的菜色不错嘛。”她瞥了瞥,笑道。前几日因为药物和吃食会相互影响的关系,所以大夫叮咛饮食方面得较为清淡简单,不过看来,解禁的日子不远了。“这鱼肉真鲜女敕。”举箸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她赞道。
才坐下准备拿起碗,就察觉他还是没有反应地杵在一旁。她瞅著他,将筷子搁下。“你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平常很少这样的,跟她这个师父一同吃饭很苦闷吗?
他一顿,沉默地也跟著入座。
“哪,徒弟,你不是爱吃这个?还有那个……”她一边夹菜到他碗里,一边打量他的神色,看他又似发怔起来,一手便搭上他的臂,“你——呃!”她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
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同一瞬间,他立刻用力地反手扣住她的腕节,没有留情。
“殷烨?”容似风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牵动了伤口,一向贴身挂在脖子的锦囊也掉出衣外。
这一唤让他僵绷的全身松了开,像是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她疼痛的脸色让他紧蹙眉间,正待说些什么,却瞥见在她胸前晃动的锦囊。
他整个人的气息倏地变得极为阴沉。
“我不饿。”简单地丢下话,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只留下她,抿紧了唇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眸底染上深深的忧色。
***
殷烨认得那个声音。
那个很有可能是杀了他父母的残忍凶手的声音。死也不会忘记!
“玉庄主,长途跋涉的,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他经过长廊,听见容揽云在说话。
最近不少人上山,说是要来祝寿。除了容似风会出自己主动来烦他外,他一向鲜少与人接近,所以对那些宾客也没什么兴趣。
正要走远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是来作客的,总不能一进人家门就睡大觉吧?”带著笑意。
那话声,穿透过他的耳膜,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腔!从第一个字开始,就让他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充斥在潜意识里的颤意,令他冷汗直流。
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的那年,他趴在湿暗的草丛当中,看著黑影逐渐接近他,银白色的剑尖上缓缓地滴下浓稠的水……
是他爹娘的鲜血吗?是吗?!
他飞快地转过头,只见到容揽云身旁站著一名老者,气度雍容,质息沉稳,那刀刻般的端正五官极有正派之感,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恶毒的杀人凶手。
或许是他错认了?
不、不,他记得那声音,就如同七年前的事才发生在眼前那般清晰和深刻。
他要再确定一次!
殷烨出了容似风的房后,便不停留地往客人住的西厢而去。
那老者似乎是不太喜欢待在房内,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庭园当中瞧见了他,他正垂首望著满地的落叶,看来像是在想些什么。
殷烨伫立在长廊尽头的阴暗处,动也不动地审视著老者的背影。
他搜寻记忆,却无法从身影辨别,有印象的,还是只有那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