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一日,她慢慢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紊乱。一些情愫,如想念、牵挂、担忧……不知不觉地,就在她的心中萌芽、滋生……
十月初,他因公事,离开港市去了伦城。
上旬,他天天打电话回家,不是视频,不是立体投影,只是语音电话。
中旬,她只接到一次电话。
下旬,她收到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三句话共二十七个字——
我唯一深爱过的女人是法法的亲生母亲!
我们离婚吧。
穆恩·撒督
秋风萧瑟,天海阴霾。
狄米丝站在卧室的观望台前,望向海平线,眸光空洞、黯淡、模糊,闪过一丝水似的色泽。
刑期满了,自由了,为什么她不快乐?
痛苦,是她唯一的感觉。
他不爱她,她早就清楚;他们会离婚,这是已知的结局。但当一切摆在面前时,心却痛了起来,难以承受,为什么会这样?
默默隐忍,可眼眶还是湿了。
她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呢?
是的,她想她是爱上他了。不是有点喜欢,是爱。已经泥足深陷,无法挽回了。
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却浑然不觉?
也许是在他向嘉米尔牧民嘘寒问暖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孑然一身仰望星空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掉落大海离她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用古老的非洲语言读信给女儿听的时候,也许……是在第一次看见他微笑的时候。
疼痛的心,在回忆的影像中沉得更深,不能自拔。她对他的情感,比她相信的、比言语所能表达的还要深。
他不经意的举动,在不经意间,深深感动了她。不,也许那正是他的手段,但她却陷进去了,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
她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呢?闭上眼睛,任泪水无声滑落。
按照约定时间,西装革履的律师来到撒督家,看见女主人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身高雅的黑色装扮,冷得端庄、执着和沉静。她戴着紫色墨镜,衬托出优美的鼻梁和红唇,散发出幽雅而凝重的气质。
她的心,正在平静下恸哭着。
“狄官……”律师的职业病,习惯成自然。
“在签字之前,请叫我撒督夫人。”她的语调出奇的平静,但干涩的嗓音,泄露出哭过的痕迹。
律师将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文件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文件上,早已签上穆恩的名字。
“撒督夫人,职责上,我需要和你解释清楚,如果你们双方同意,从现在开始就是分居期,一年之后就可以正式离婚。如果双方任何一方不同意,就需要两年。但是你丈夫承认有外遇行为,这段感情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他同意签名离婚,只要撒督夫人在文件上签署,你们的离婚就即时生效,你将得到女儿的监护权和整个撒督集团。”
墨镜下的双眸,涌现难以置信的震惊。
为什么他将女儿交给她?
为什么他将所有财产留给她?
为什么他突然之间舍弃了一切,亲人、财富……
一年婚姻,他得到了什么?确切地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那次酒后乱性。
他强迫和允诺的一年婚限,是因为他自大到以为她会爱上他,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心绪纷乱,无法理清。许久之后,她轻垂眼睑,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睫毛微动。
“签字之前,我有个要求。”
“请说。”
“我要见他。”
第9章(2)
没人知道穆恩的行踪。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不祥预感盘踞在狄米丝的心头,挥之不去,让她心慌、焦虑,仿佛他已经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够令一个人舍弃自己的亲人和财富?
在她彷徨无助时,郁夜出现了,给她一张地图,告诉她:“按照地图上标明的路线走下去,你会找到你要的男人。”
按照指示,狄米丝首先找到穆恩的私人秘书。这位学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秘书回忆道——
“在我的印象中,他几乎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信,尤其是写信到非洲。是用笔写的。”老人特别强调,又道,“也只有在写信的时候,他才会写字。任何其他文件,他都是通过视网膜扫描来签署的。我想,那些信件对他来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狄米丝默默听着,心绪波动。
结婚一年来,她常常看他教女儿写信,写些艰涩的非洲古老文字,还有世界各地的其他语言。她坐在一旁忙着、听着、看着,感觉那是一种幸福。
她来到非洲。在这里,有泛滥的艾滋病,有成千上万携带着HIV的孤儿,有无尽的痛苦和死亡……还有,关于一个伟大又神秘的慈善家的传说。他带来昂贵的救命药品,带来先进的医疗技术,带来教育的资金,扭转了黑非洲的命运。人们流传着他的种种事迹,猜测着他的身份,但迄今为止,没人知道他是谁,只从他寄来的信件中,在落款处得知他的名字——MS。
便漠黄土上,散落着一些村庄。这里的孤儿院里有受过专门培训的医护人员,环境优美,犹如天堂,不过天堂里有坟墓。在卷心菜园子后面,一棵高大挺拔的桉树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十个小巧的木制十字架。
甭儿院的院长拿出一叠书信,放置在狄米丝面前。
“这是我为孩子们保管的信件,都是MS亲笔书写给他们的。我收养过、爱过和埋葬过数百名儿童,他们都是HIV呈阳性的艾滋病毒携带者。孤儿院几乎每月都有一名儿童夭亡,我握着他们的小手陪伴他们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参加每一次的葬礼。有一天,一个叫卡罗琳的小女孩告诉我,‘我要走了’,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翻过身去像要休息一般,死了。我不相信她死了,我幻想着奇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MS出现了,他带来了奇迹,我们获得了昂贵的ARVs,之后的孩子们都活了下来。”他平静地诉说着,但眼睛闪烁着,那是泪光。
狄米丝握着手中的信件,无法言语,双目含泪,因为院长的一席话,更因为信件上的字迹。也许,在这个世上,见过穆恩字迹的人屈指可数,但她绝对是接触最频繁的一个。
一个叫萨缪尔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来到草原上,指着夜空中的星光说:“那是希望。MS叔叔告诉我,那是希望。我不知道希望是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我的病会好起来。”
难以遏止的泪水早已浸透了薄薄的信纸,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她心里泛起的,不只是感动。
她的丈夫,不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懦夫吗?为什么却是仁爱、慷慨的慈善家?
似喜似忧的泪珠和微笑在脸上晕开,泪水越聚越多,微笑越来越伤感。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面前,他自私无情?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他慷慨仁慈?
"当初,总在无意识间,为他的笑容而心醉神迷,如今静下心来回味时,悲伤因子缓缓地攀上心脏,痛彻心肺。为何无时无刻,他都能笑得如此从容淡定?"
突然领悟,她从未曾走入他的世界。他拥有深沉的平静,总是面带温和的笑容,但极少开怀大笑。他的生命,活在克制之中,将她拒于千里之外。一切,只因为她不是他的所爱吗?
当她排斥他的时候,他却强迫性地逼近;当她渴望靠近他时,他却远远避开了。
“你在哪里?!”
她在心里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声音卡在咽喉,像撕裂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