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这辈子从未有过这种想杀人的冲动。在他喝酒、自怨自艾、订机票整理行李的这几日,采瞳到底在什么样的炼狱里被孤单与恐惧啃噬?在黑暗中她一定连动都不敢动,经过断水缺粮的这几天,她……还活着吗?
季鸣把收据往地上一摔,回房找出钥匙往外冲,他要马上去救采瞳!
他发誓,万一采瞳有个三长两短,他会让这些家伙拿命来抵;就算采瞳没事,他们也休想躲过下地狱的命运。总之谁敢动采瞳,谁就要有受死的准备。
就算贵为包家养女的季侬,也不会是例外!季鸣的双瞳温度瞬间降为冰点。超车、闯红灯,只要能减少一秒到采瞳身边时间的任何动作,包季鸣全做了!他飞车赶到他与采瞳合租的公寓,随地将车一停,便狂猛地冲向公寓大门。在这短暂的十秒内他抬眼往上一望,果然!他们租下来的房间一片漆黑,但这更加深他的恐惧。他在飞越上楼梯的时候,住在楼下的王太太刚好要进屋子里。
“嗨,包先生,最近你和你太太去旅行对吗?”王太太胖胖的圆脸笑得非常可亲。“我从好几天前就发现你们不在了。前两天听对门的吴先生说,我们这栋公寓里有些闲杂人等出入,如果你们夫妻下次有远行,就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帮你看门。”
深夜里,她热心的瞎扯淡加重了季鸣的慌乱,他们的公寓真的好几天没人出入了?那不就等于采瞳真的被困住?还有,这地方有闲杂人等出入,指的是不是季侬花钱请来的那帮人?季鸣连应都没应,一个箭步冲上楼。
站在熟悉的门口,他颤巍巍地吸了口气。在打开门揭晓一切之前,他还可以抱着微弱的希望,以为采瞳没事;但是门推开后,采瞳是生是死就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了。他指尖僵硬地将钥匙插入锁孔中,在心里做了最坏最坏的打算,然后轻轻一旋——季鸣用力推开门,屋里化也化不开的黑暗让他一凛。采瞳呢?
“啊——啊——”完全嘶哑的声音只能以微弱的气声在空气中飘荡;而空气,沉窒得可以。季鸣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凝神谛听,才晓得那不是出自于幻觉。采瞳还活着、她还活着!季鸣心急地想看看她的状况,他赶紧将门完全踢开,让走廊上的灯光照射进来。
“采瞳!”他在脚边发现了双颊深陷、目光错乱的采瞳。他紧紧地搂住她,想从她的娇躯中再三证明她还活着。“采瞳、采瞳、采瞳!你怎么样?你好不好?”
采瞳得救并没有像他那么喜悦。她在季鸣的拥抱中不停扭动、挣月兑,她举起自己的手,吃力地想捂住季鸣的唇。“不准说,我不准你说!”
采瞳以为他要说什么?
采瞳又在怕他说出些什么?
季鸣猛然想起卷宗里有这样一段话;令人闻之不免鼻酸的是,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方从黑暗走向光明,就得面对父死母亡亲弟早夭的噩梦……
有这样的噩梦,难怪采瞳曾对他说过:黑暗过去了就是毁灭。她说得没错,因为对采瞳而言,那真的是一场毁灭性的浩劫啊!
季鸣一个不注意,差点被采瞳瘦了一圈的手指误掐入双眼。
“采瞳!”他惊骇地看着她凌厉的攻势。“采瞳,你在做什么?”
她只是一味地拿手往他脸的方向掩去,气声嘶嘶地道:“不准你再来跟我说出坏消息,不、准,听到没有?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弟弟,我甚至连‘他’都失去了,你不可以再剥夺我任何东西,不、可、以!”
“‘他’是谁?”
“他……”累、怕、渴、饿使采瞳变得迟钝,她想了一下。“他是……季鸣啊!”季鸣忙压下她的手,心痛地道:“采瞳,你看清楚,我就是季鸣啊!”
采瞳根本不听他解释,她变细的手臂使劲地挥着。“胡说,你才不是季鸣,季鸣已经坐着飞机咻一声地飞走了,他不在乎我了!”
“我在乎你、我在乎你,采瞳!”
她停下手,置若罔闻地呓语。“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我?是不是因为我的‘喜欢’让他们不堪忍受,所以死的死、逃的逃?以前爸妈是这样,现在季鸣也是这样……”“我那不是逃啊!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你会疯掉的。”采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令人心酸的喃语。“季鸣……他逃得最厉害!一逃逃到英国去了。他还叮咛我,要我找个好男人嫁了……你知道吗?我是在台中遇到他的前不久才发现我爱他的,可是在我爱他时,他居然劝我嫁给别人!由此可知他是多么想摆月兑我……”采瞳爱他?这个乍闻的事实差点让季鸣昏了头。
原来采瞳那时就已经开窍了,那她为何会说出“永不复合”那么决绝的话?季鸣仔细回想……是季侬搞的鬼!当时他的心绪纷乱,没注意到季侬说话的语气态度有何不对。他只对采瞳的回答充满渴望,而渴望却成了帮凶,让采瞳在季侬嘲讽下遍体鳞伤,不得不想办法自保……
季鸣悔不当初,他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季侬就在他眼前伤害采瞳,他竟然眼拙心盲,什么都看不出来!季侬诡计得逞,他自己该负上一半的责任!
“所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烂命一条,你要就把我的命夺走,否则就拉倒,我没有你可以抢走的东西了。”说着,采瞳又歇斯底里地大叫拍打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她挣扎得比刚才更厉害。
季鸣试着用全身的力量将她压住,但是她变弱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季鸣看着她不断乱抓乱拍的双手,抵着她猛踢的双腿,只能消极地避着她;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采瞳已经被困了那么多天,体力几近耗竭,再任她这么耗尽心力地挣扎下去,他怕采瞳会虚月兑。季鸣狠狠咬牙,心一横,力道恰好地往采瞳下巴挥出一拳,让她在怀里不省人事。然后,他火速送采瞳上医院急救。
季鸣悄悄地坐在采瞳的病床边,望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
自从半个月前送她进来医院急救之后,采瞳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她就像一尊卧姿的雕像,在纯白的病榻上从清晨躺到黄昏,从月明星稀昏迷到旭日东升。
“包先生。”又到了医师巡视病房的时刻。
“医生你好。”季鸣神色黯然地起了身,让采瞳的主治医师靠到床边来帮她检查。白医师拿出几项检验工具,为不言不语、无动无静的采瞳做基本检查。他突然叹了口气。“看你对凌小姐一往情深,我实在很想帮你的忙,可是……”
季鸣默然。
“可是她并不是单纯病痛的问题。当然,你送她来医院的时候,她的身体的确非常虚弱,但是经过密切观察与营养补充,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似乎很不愿意醒来……”
“没关系,医生,我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季鸣漾出一个让人看了就心酸的浅笑。“反正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等待。”
习惯等待?天多无情!怎能让这英俊挺拔的男人把等待变成习惯?在旁的护士唏嘘不已,眼看他为了昏迷的人儿一天天消瘦,痴心等待她醒转的一刻,她们这些局外人的心不知悄悄拧痛多少回。
“你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她会醒来的,也许就在下一刻。”白医师动容地说。“对她,我永远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季鸣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