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玩笑了,少爷。”与其说老来怕羞,不如说跟在季鸣少爷身边几年,已经看透那嬉皮笑脸下的真实个性;其实他执着认真,怪不得老太爷对他格外看重。“对了,凌小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说到采瞳,我才想起要跟你老人家算账。”他一只手臂靠在丁伯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把我跟她的事告诉爷爷?”
“哎呀,早要说、晚也要说。你都拿凌小姐没办法了,刚好老大爷问起来,我就照实说了。你放心,我已经拜托大老爷绝对不可以派人去翻她的底了。”他慌忙地把食指往嘴唇上一比,做出噤声的手势。
言镇、清芬都笑了,觉得这个老人好有趣,不过,倒是季鸣因为那句“你都拿凌小姐没办法了”而恻然。说得真对啊,他就是拿采瞳没办法,今天才进退维谷。
“你还是快出去吧。”丁伯催促着。满屋宾客不招待,难道就当放牛吃草?清芬促狭地挤挤眼。她就说嘛,哪有世家子弟逃得过家业的责任?
季鸣立刻推得一干二净。“不了,今天的主角是季侬,让她去周旋就行了。”躲到花房偷闲的他何尝不明白爷爷的心意?虽然嘴上说无所谓,但依然希望他能为包家出面。丁伯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少爷,这是你的家,你不能不帮着打点,起码也该过去见见老太爷的朋友……”
“Hi!你是季鸣哥哥?好久不见。”
一声大方的招呼在他们后方响起,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
丁伯马上闭上嘴,眉一敛,道:“季侬小姐。”
“季侬?”季鸣实在太惊讶了,以致无暇注意丁伯突然紧绷的脸部线条。推门进来的女人有张完美的脸蛋与好身材,配上完美的妆扮,让人的感觉只能化成惊叹号从口边溜出。她那头俏丽的短发呈现波浪型,几缕发丝挑染成艳蓝色,与身上的小礼服相衬;她散发着阴冷气息,却从口中吐出最亲切的问候,眼中尽是撒娇依赖,形成强烈的不协调。言镇与袁清芬互看一眼,这么热烈的表情令人生疑,如果他们事先不知道季鸣和季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八成会以为包季侬天天跟在季鸣身边,并且……爱恋着他。“还记得我吗?我是季侬啊!”她以热切的眼光盯着季鸣,来到他身边,硬把丁伯挤到一边去。“你忘记我了对不对?”
“当然没有。”季鸣口是心非地回答。他望着被季侬拉住的右手,讶异她女大十八变,也讶异十多年不见,季侬居然还跟七岁被领养进包家时一样,黏他黏得很紧,仿佛岁月飞逝不算什么,她可以马上把阔别的空白填满,然后将过去的兄妹情谊串连起来。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唤不回那种感觉。季鸣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欢迎回来。”“就这样?这么生疏?”季侬一嗔,仿佛没察觉到他刻意拉开的距离,又紧靠过去。“季侬小姐,自己人可以等以后再叙,你今天是女主人,还是不要冷落客人吧!”“你管我!我就是要……”季侬忽然失控地朝丁伯大喝,又忽然停止,她眼神一锐,瞪向进言的丁伯。
“听丁伯的话,季侬。”奇怪,她的声音也不是嗲得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但是,季鸣就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你跟我一起去。”季侬暂且放过丁伯,向季鸣耍赖。
“少爷还有事跟这位先生谈,一时走不开。”丁伯率先挡了下来。
季鸣惊异地看着丁伯,刚刚催他出花房的人是他,现在不要他出去的人也是他。季鸣没问为什么,心里却松了口气,他的确不想陪季侬与其他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一整晚。他耐着性子听季侬拖拖拉拉地问他住址跟电话,听她问了好几遍“你确定我真的可以去找你”之类的话后,她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丁伯出去了。
一直都像隐形人似的言镇夫妇这才出声。“要不要听我们一句话?”
“有话直说。”季鸣的耐心已被季侬磨得只剩一点点了,他怀疑自己还能静下来在这里待多久,因为他的心早已插翅飞回采瞳的身边。
“那个女孩子……季侬,她对你的态度很不寻常,你注意到了吗?”善于看穿人心的言镇有些凝重地开口。“她的眼神中有崇拜,她的态度超乎一般的热络。”
季鸣注意到了,但他并不认为这有多么不可理解,他没有心情多想采瞳以外的事,也懒得管她以外的人。“那是因为我是她哥哥,她崇拜我也不算奇怪。”
“但是她的‘崇拜’里,有大多狂热与占有欲。从她对你跟对丁伯两种截然不同一态度看来,她有很严重的双重性格,这通常是危险产生的先兆,我们认为你不应该轻忽。”清芬忧心忡忡地接着说,从包季侬的言语谈吐中,她嗅到莫名的危险气息。
“你们太多心了。”他皱眉,口气很不耐烦,采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愈来愈清晰。“包总编……”清芬不太识相地想再说更多。
“别说了!我已经够烦了,不必再给我添上另一桩烦心事。”他蓦然爆发似的怒吼。见鬼的星期日、见鬼的宴会!要是没有它,他人不会在这里,不会被这些阿里不答的事团团围住,他只会待在有采瞳的地方,听她婉转低吟、拥她柔软身子,用最实际的行动消除他内心的种种不安。
他一拳捶裂了水晶杯,酒瓶也咚咚咚咚地滚下平台,在他脚边碎裂,季鸣看都不看一眼,大跨步走出去。既然他的心不在这里,他的人在又有何用?
所以他决定提早离席,回去守住他的采瞳。
清芬与言镇看着他离去,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知道,季鸣的个性再无所谓,终究是个爱上女人的男人;照他愈来愈容易失控的情绪看来,采瞳与季鸣六年来相爱却不说爱的感情,已经渐渐看得出岌岌可危的命运。
但愿这个时候,不要再有任何可怕的外力介入,譬如……看起来不是很正常的包季侬。清芬默默为他们祈祷。
午夜之前,所有的宾客都在恭送之下离去,为包季侬初出社交界画下完美的句点。仆佣训练有素、寂静无声地整理宴会后的残局,丁伯四处巡视一回,对工作人叮咛几句之后,就走出大厅准备回佣人房休息。
“丁伯,你等一下。”靠在墙边冷眼旁观一屋子人忙来忙去的包季侬,以冰点的声调开口。“我要你去吩咐司机,过几天我要用车。”
“小姐,我已经是个退休的人了,很多事我不方便帮你代劳……”丁伯僵硬地说。她打断他。“我是要去找季鸣哥,这也不关你的事?”
丁伯背脊一挺,她是故意把他叫住问这种问题的;因为这里就只有他对季鸣少爷的近况最了解,也最吝于把消息告诉她,所以她不爽、她找碴。丁伯嘴一撇,如果季侬只基于兄妹情谊才问的,他乐意奉告;但她明明别有所图,他就不会傻得把什么事都告诉她。“这的确不关我的事。”他决定把话挑明,反正这几天不停来挑衅的人是她。“但是,如果你是有心要接近季鸣少爷,那我要以下犯上劝你一句:你已经是包家名下的子孙,登记为季鸣少爷的妹妹,你不该再对他痴心妄想。”
“暗地里搞了几天的小动作,你终于懂得反击了,老家伙。”季侬一嗤,粉脸更冷。“虽然你是包家忠心耿耿的一条老狗,但若我把你说的话告诉爷爷,你猜他会怎么样?”“我不觉得老太爷会怎么样。”丁伯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