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无疑给了他一个好理由。
扁明正大的理由。
“承尉……你……你不会觉得,其实我没有怀孕,或者说,我又开始做一样的事情好吸引你的注意?”
“诚实说,有。”
“那你为什么来?”
“来确认。”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的是,来见妳。
“现在还太早了。”夏品曦抚着自己的肚子,“乔霓说,最起码要三个月后才会渐渐有肚子。”
看到她的短发,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喜欢,“妳把头发剪了。”
“嗯,乔霓生完后,有产后落发的现象,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常见,那因为我是一个人嘛,我想说先剪掉好了,而且等肚子大到一个程度,连洗头发都不方便了,反正会在长长,以后再留就好了。”
什么叫做“因为我是一个人”?
“孩子是我们两个的。”左承尉提醒她。
“可是我们又不住在一起,难道以后要湛蘅天天帮我洗头发、梳头发吗?”模了模自己的短发,她笑了,“我刚剪的时候也是不习惯,但现在就好了,而且真的很方便……”
夏品曦自顾的说着那些细碎的小问题,左承尉却从她的表情中渐渐看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以前,她总是看着他说话,大大的眼睛只追随着他的身影,希望得到他的同意与认同,他说的话就是绝对。
但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实。
并不是跟他讨论或者商量,而是陈述一个她已经做好的决定--他只是被告知结果而已。
“哎,对了,给你看这个。”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电视机旁边拿出一本黄色的小册子,“你看,妈妈手册。”
然后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指着一张黑漆漆的照片跟他说,“宝宝,”
他知道那叫超音波,不过他只看到一团黑,“哪里?”
“这边。”她细细的手指在照片上一点,“这个点点就是。”
“这个点点?”
“嗯。”她笑了笑,表情很是满足,“医生说以后会越来越大,越大越快,等到预产期前后阵痛的时候,就是要生了,不过我可能不会等到自然痛。”
还在研究照片的左承尉回过头,“为什么?”
“我爸已经算好时间了,他要我开肚子。”
“可以自己生何必要开刀?”他知道她一向怕痛。
“我是还好啦,反正自然会痛,开刀也是痛,我爸对于我做这个决定,一直很支持,所以我想,那在这点就照他的意见好了。”
很好,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了--品曦完全不理会他的想法与看法。
从进门到现在,她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别人告诉她该怎么样,然后她决定怎么样,在这个“怎么样”与“怎么样”之间,完全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简单来说,从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他对于她的一切,不再有决定权。
虽然对于他们现在的状况来说,这样互不干涉的关系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觉得好不习惯。
“承尉?你……你是不是觉得很烦?”
“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盯着照片不讲话。”夏品曦将他拿在手中的黄册子阖上,“你放心好了,既然是我自己决定要生的,那我就会自己负责,不会麻烦到你。”
他长眉一挑,“妳觉得我是怕麻烦?”
“分手的女人告诉自己说有了孩子,谁都会觉得不喜欢吧?”
“石湛蘅教妳的?”
“嗯。”
他就知道,那女人的职业是浪漫小说作者,满脑子爱恨情仇,什么海滩追逐、雨中漫步之类的,老是教品曦一些有的没的。
“她还跟妳说什么?”
“她说,只要我想自己负责,就可以自己负责,我家境不错,自己也有一技之长,不用怕养不起……”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左承尉很突兀的打断了。
“这孩子我也有份。”
夏品曦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她当然知道啊,她会这样说,只是不想他心烦而已。
自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直有种压抑的生气。
她不希望自己当妈妈的希望造成他的困扰,所以才会不断的告诉他,没关系、放心、她可以,但很明显的,这样说似乎不太对,因为她看得出来,他的角快要长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她会跟他撒撒娇。
虽然他老臭着一张脸,可是只要她撒娇,他就会笑,不过现在……还在考虑,但手已经比思虑快了一步。
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承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感觉被束缚。”
看到她那略带畏怯的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束缚?
也许是,但,他并不觉得讨厌啊。
“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星期天。”
“几点?”
他为什么问她几点?是要陪她去检查,还是……真的在怀疑,所以想要亲眼证实她肚子中小生命的确实性?
“上午。”
“我来接妳。”看到她意外的眼神,他又补上一句,“我陪妳去做检查。”
“为……为什么?”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暴躁的回答,“没有为什么。”
闹区的咖啡店永远都有人。
有时候左承尉会想,这些人都不用上班吗?还是说,台湾真的有这么多人可以溜班而不被发现?
星期四的下午,五成的客人,对于冷门时段来说,算多了。
喝了一口咖啡,再度看了手表,三点五十。
就在这时候,有人拉开前面的椅子。
“妳迟到了。”他说。
“我知道。”
看到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左承尉突然有种感觉,“妳故意的?”
石湛蘅一笑,算是默认。
“给我一杯冰综合,再一块起司蛋糕。”她对过来招呼的服务生这么说,并不忘交代,“记在这位先生的帐上。”
棒着一张桌子,两人各怀心思。
等服务生把咖啡、蛋糕都送来了,左承尉才开口,“品曦……最近好不好?”
“不太好。”
“怎么了?”
“她闻到什么味道都想吐。”石湛蘅说,“她现在吃的东西都不能有味道,不然她会马上吐,吐了之后要一阵子才能再吃东西。”
吐……她已经够瘦了,再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个……医生看不好吗?”左承尉小心翼翼的问。
孕吐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所以,他只能问人。
而且最好是了解内情的人。
所以他打电话约石湛蘅,而她也很爽快的答应赴约,不过蓄意迟到一个多小时,倒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也许是感觉到他话中的诚意,她的表情和缓多了,“有去看,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品曦身体不好你也知道,身体虚弱,加上本来就挑食,这种情形下,怀孕当然惨,而且她不只闻到味道吐,有时候不小心转到美食节目,只要看那一堆东西在冒烟,她就不舒服。”
“那她现在都吃什么?”
“吃一些不会冒烟,或者冒烟,但没有任何气味的东西--她很重视这个孩子,所以一直很努力。”
然后他问了许多事情,品曦现在的食欲、作息,都是一些琐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非得知道不可。
也许是那天他说要陪她去产检,却被拒绝的关系吧。
那好像是品曦第一次跟他说不。
惊讶是惊讶,但只要想起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实,倒也不能再说什么。
所幸石湛蘅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聊了很久,他的脸色不再凝重,她的表情也终于不再显得那样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