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周斐急忙赶了过来,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任未伤拔剑在手,眼神狠厉如鬼,几乎不要命地向前猛攻,玉石俱焚般的招式就算是俞惊澜,一时也只能狼狈躲闪。
敝事,她现在不是重伤在身么?哪有内力动剑?
她的剑招中确实没有多少内力,俞惊澜躲过劈刺之后,迅如闪电地捏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她吃痛,不得不松手弃剑。趁这个机会,他的指风拂过她的睡穴,发狂般的任未伤顿时软了下来。他极快地伸出手臂,将她抱住。
“俞楼主!”此时,楼梯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乔苍柏匆忙冲上来,被眼见这一大片狼藉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俞惊澜怀抱着任未伤,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就径自将她抱进了内室。
“周先生。”内室传来他的声音,周斐听了,向乔苍柏拱了拱手,也进去了。
乔苍柏与易高等人都是惊疑不已,然而毕竟还要避讳,只有站在外面等着。
周斐一道屋,便被俞惊澜拖到床前。“你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去把了把脉,“咦”了一声,皱起眉来。
“怎么了?”
周斐凝眉,细细诊了一番,道:“应当是很久以前的旧疾了。”
“旧疾?”
“不错。瞧任姑娘的脉象,小时受过极重的伤,而且还遇过惊吓。如果属下没有料错,任姑娘的身子骨之所以会这么差,应该就是这旧疾所致。”
“是么?”他低喃,敛眸深思。照刚才她的反应看来,难道与她口中的杀母之仇有关?那么,会是乔苍柏吗?
“楼主,刚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任姑娘怎么会突然狂性大发?”
俞惊澜微微蹙眉,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她刚才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开始眼神涣散,气息急促,后来突然抱头大叫,一瞬间好像发了狂似的,拔剑就砍。”
“这么说来,她应当是想起了甚么,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看样子,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极大。楼主?”周斐看到俞惊澜慢慢沉下的眼神,深觉奇怪。
俞惊澜勉强笑了笑。“没事。周先生,你看她这病有没有办法根治?”
周斐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摇头。“属下恐怕无能为力。如果任姑娘肯好好配合,多活个一二十年倒不成问题,但是,这病只怕会一直缠身,发作时痛苦不堪。”
“这样么?”
俞惊澜的目光慢慢地沉敛了下来。难道要他一直看着她在苦痛中挣扎?
“不过,”周斐顿了一顿,顿时燃起了他的希望。“属下虽然不行,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谁?”
周斐笑道:“这个人楼主也认识,就是庐山东方先生。”
“东方未晞?”
周斐含笑点头。“不错,正是她。”
东方未晞,师承庐山隐士白征鸿,医卜奇门,诗画经义,无一不精,堪称当世奇才。两年前俞惊澜曾为长天楼中了奇毒的弟子前往至诚庄寻她,也就是遇上任未伤那次,算来两人也有点交情。
他点了点头。“好,等回到长天楼,就去请她。”
“是。”
东方泛白,雄鸣迎晓。
当晨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时,任未伤睁开了眼睛。
眼皮有点重,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处于围困之中。,疑惑地转过视线望向床头,不由地一怔。
俞惊澜靠坐在床边,正在闭目沉睡,掌心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周围很安静,静得可清楚听见两人的呼吸在屋内回荡。阳光静静投射进来,金光铺上他的脸庞,刹那间仿佛一坛尘封许久的老酒开了封,长久的岁月酝酿出的淳香醉意,便这么悠悠地飘出来,盈满整个空间,清爽醉人。
任未伤便是被这种微茫的醉意瞬间蛊惑了,一时之间只能这么怔怔地望着朝阳温柔的金光里的男子。
他的脸庞依然是记忆中的清朗明晰,平静的五官如同他的神情一般,深敛而不张扬,然而那每一个轮廓,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坚定不移;眉型温文,却浓如墨画,在这样一张脸上,如此深刻的眉却带出明明白白的干净秀逸;眼眸一如想象的深邃,此刻安安静静地闭着,纤长的睫毛被阳隐光照得一根根清晰透明,在下方铺出一道扇形的淡淡阴影。
这是一个如此清逸的男子,干净明白地站在那裎,令看见他的人都不由地为那份清逸而惊异。
然而,却并非真正的干净。
温文的脸庞下,深藏着任意妄为的狂傲自我,那么高傲那么任性地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自己想要,便觉得所有的阻碍都不足为道。
他是这样张狂傲世的人呐……
轻轻提起嘴角,她试图笑一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
其实,其实她有多羡慕这个人,这个任意自我的人,他是真正的任性妄为,而她,所有的悠闲,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十七年了,这十七年来,她想要这样痛快地活着,所有的一切都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可是,可是她终究不是这样的人,当那道白光照进她的眼瞳时,便已注定她再也轻快不起来,生命里的所有,只剩下沉重的记忆与渺茫的未来。
孱弱的身体,满手的血腥,她用笑容将这一切掩盖,漫不经心游走江湖,试图让自己将所有的一切忘掉,忘掉……
可是,要她怎么去忘记?她忘不了,忘不了那照亮了所有假象的白光,忘不了母亲堕落的身躯。好痛,胸口痛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跳。为甚么不让她忘记?如果忘记了,就不会再心痛,如果忘记了,就可以、就可以……
“你醒了?”向来淡然的声音染上些微的惊喜。
她的眼神微微一动,慢慢坐了起来,低垂着头。“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他掌心合拢,将她的手收在手心,神情软得近乎温柔。“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伸手掠过她额前长长的发,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她却偏了偏头,让他的手落空。
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随后更为坚决地探出去,撩开她散乱的发,托住她的脸庞。
“放开!”她低喝,抬手想要格开他的手腕。然而,如今的她哪里有那个力气与他相抗,竟是半分也移动不了。
“俞惊澜!”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有任何接触,她近乎恼怒地想要甩开他。
那沉敛的瞳沉了一沉,丝毫不肯退开,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我叫你放开你听到没有!”
他的得寸进尺让她陡然间爆发出来,横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却用极其拙劣的方式挣扎,毫无章法地想要拍开他的手。这个时候,她也不过是个被刺到伤处、极力想要保护真实的自己的普通女子罢了。
俞惊澜皱了皱眉,一用力,索性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紧抱不放。
“俞惊澜!”她咬唇低叫,依然不肯认输地想要推开他,没料到反而惹恼了他,手臂一紧,结结实实地困住了她,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宣告失效。
终于力竭。
她咬牙闭眼,在感觉湿意泛上瞳眸时紧紧地蹙起了眉,伸手揽住他的肩向自己拉近,而后,张口狠狠咬住。
为甚么,为甚么还要靠近她?她不需要任何人了解,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只要一个人好好地、安安静静地等待生命走到尽头,只要如此而已……
紧闭的眼阻不住汹涌而出的湿润,水滴渗出睫毛,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滚落。
呜咽终于逸出干涩的唇,再也没有力气,松开口,只好埋在近在眼前的肩窝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