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他单手捧起她下领,近乎伤痛地锁凝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
他不求她的爱,不求她能与自己婚配,不奢望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要她的信任——
“你愿答应吗?”
她无语,扬眸静静地a他短短的片刻,于他而言却似经历了干年万年,永难止歇的折磨。
“我答应你。”她终于许下诺言。
他不敢相信,全身震颤。“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嗯,我愿意。”她温柔地微笑。
而他,再也抵挡不住体内排山倒海的情潮,俯下唇,深深地、深深地亲吻她,缠绵排恻,全心全意。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赖。
奔波流离,路程辛劳,却日日有新鲜有趣味,看的是风花雪月,体会的是温暖人情,若说哪里比不上宫里,也就桌上不见山珍海味,经常是粗茶淡饭;穿的不是绞罗绸缎,而是平民服饰。
也没什么不好,虽是清苦了点,至少心里愉悦,无须处处提防、与人争权夺利。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就不当公主了吧?不当公主,也不争做女王,甘于平凡。
不做女王了吧!天涯海角,与他相随……
我对你太失望了!真雅。
梦里,有道严厉的声音苛责她。
是承佑哥。他来到她梦里了,多年未见,他清俊瘦削的脸庞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她好想见他,又怕见着他,别过脸,怯于相望。
看着我!睁大眼,好好看着我!
“承佑哥,请你别为难我……”
对我的承诺,你忘了吗?你说自己会守护希林的江山,都是虚言妄语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累了。承佑哥,我好累,好累……”
谁不累呢?活在这世上,谁不是兢兢业业,身在一苦痛当中?
“没错,人生是苦,但也可以带着一牲甜啊!偶尔,我也想吃点糖。”
你不是孩子了!
“我的确不是孩子,但我不能为自己而活吗?我也想快活度日。”
你太令我失望了!如此逃避现实,不是当年我识得的你。
“或许,你从未真正明白过我……承佑哥,算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希林的百姓,是你的江山、你的子民。娇细想想,难道你是为了我才决意成王的吗?难道不是你对受苦受难的黎民有一份心疼与怜惜?
你,不是为谁而成王,是为你自己!
“是……为了我自己?”
听见了吗?你的子民在哭泣,他们的呼号呐喊,你忍心置之不顾吗?
“他们……在哭?”
听见了吧!你明明听见了,艾再装不知,振作吧,是该清醒之时了!
懊醒了吗?
再美的梦,终归有到头的一日,是该醒了,该醒了——
真雅怅然醒转,睁着眼,茫然注视苍沉夜色,过了片刻,她才惊觉屋外似是隐隐传来啜泣的声音。
有人在哭。是谁?
她警醒地下相,披上外衣,推窗往下望。
外头,天尚未亮,晨曦只在东方一角,微微初透,清冷的月牙还挂在天上。
可有一行人己鱼贯走出客栈,几名彪形大汉骑在马上前后押阵,中间是一列女子,一个接着一个,约莫数十名左右,彼此的手腕用绳索绑在一起,个个形容憔悴。
哭声便是山那些女子当中传出来的,大部分的神情空洞,似是对自己的将来已无眷恋,少数几个喂喂吸泣,伤心自怜。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要被带往哪儿去?
真雅凝眉,脑中思索情势,当机立断,一面握拳敲墙,一面换穿衣衫,收拾行李。
当她打点好一切之后,敞开房门,无名己于门外守候。
“走吧!”她匆匆撂话。
“走去哪儿?”他随在她身后。
“你没发现吗?方才有一队人马模黑悄悄离开客栈,我怀疑他们是人牙子,要把那些姑娘家卖去青楼妓馆。”
“所以呢?你想怎样?”
“先跟踪他们,再设法救出那些女子。若这些人牙子有个组织,那便要追查出他们的首脑,全数押送官府,审问论罪!”
押送官府,审问论罪。
瞧她说话的口气,仍当自己是那个在希林朝中威风凛凛的将军吧?
无名心窝一拧,一股奇异的躁热于胸臆翻腾。“他们是否论罪,究竟干你何事?那些商人可是来自唐国。”
“是唐国人?你怎知?”她讶异地瞥望他,不旋踵,立时醒悟。“你早就注意到他们了?”
“他们是昨日深夜进客栈的,约莫是为了掩人耳目,并不从前门走,走的是后门,我听到异响,觉得奇怪,便稍微打探了一下。”他解释。
“你打探过?为何不告诉我?”她有些生气。
他默然不语,别过头,似是躲避她的眼神。
“你说话啊!无名,你究竟探听到些什么?那些人牙子是来自唐国的吗?他们为何千里迢迢前来此地?那些姑娘呢?她们的故乡又在何处?”
“无名!”
“……是希林。”
“什么?!”
“那些姑娘……来自希林。”
真雅骇然,有片刻,震慑无语。那些遭到人牙子强押的姑娘来自希林,是他们国家的百姓,是她的子民,他却隐瞒着不说。
“你怎么……怎能瞒着我这件事?”她怒斥,胸海卷起千堆雪。“她们可是希林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苦?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他嘶声反驳,望向她的墨眸浮沉着异样的光,像是阴郁,又有几分受伤。“那些姑娘都是家里欠债,被自己的亲人当成抵押品,卖给那些人牙子的!就算你插手又能如何?人家有凭有据,卖身契写得清清楚楚,你想到唐国的官府与他们相争呢?还是你以为自己身上有足够的银两,能够——赎回那些卖身的姑娘?”
第9章(2)
“所以你这是要我撒手不管?”
“你本就不该管!”
“我要管!”
“你不能管!”
“为何不能?我是希林的公主,那些姑娘是我希林的子民,我有资格管!”
“所以,始终究……还是要做回希林公主吗?”
真雅怔住,惶然扬眸,与无名相凝。
他的眼潭,沉蕴着过于深刻与复杂的意思,眸光清锐犀利,仿佛看透了她。
她蓦地伏敛羽睫,躲开他的逼视。“总之,我不能不管。”
不能不管。这是她的回答。
而他明白,这话里隐喻的涵义。
她终究还是那个心系江山百姓的公主,她的心依然有份牵挂,对于王位,对那条她久远以前便认定自己该走的路。
丝然她口不明言,但他想,她终有一日会回宫的,迟早而己。
沙漠飞雪,果真将是他此生不可得见的奇迹吗?
无名侧过头,迷蒙的眼遥望西方。
在真雅的坚持之下,他俩骑着马,悄悄尾随于那些人牙子后头,往唐国边关的方向走。
那里驻扎着大批戍守边关的将士,军营生活寂寥,有些不能携带家眷一同前来的小兵,长夜漫漫,需要慰藉,于是便有一群人牙子来往各国边境,买卖军妓,除了慰劳官兵,也能帮忙开垦电田。
希林女子五官深邃,身材虽较为高,骨架却纤细柔美,兼之身强体健、能耐操劳,很受当地官兵的喜爱,往往能卖得高价。
这一路往南,离西方沙漠便愈来愈远,看来那壮阔凄迷的雪景,他们是看不到了。
她会有遗憾吗?
无名收回茫茫视线,凝定于前方的真雅,两骑之间拉开十数步,很明显,她不想与他交谈。
生气了吗?
他也气啊!她不欲言语,他何尝想开口?一股闷郁横梗于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