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轮班守夜,无名则独自斜躺于屋顶,居高临下。
他思索着方才夜宴时,真雅抛下的话,对他而言,无异于瞥钟。
她不会成婚,更不会因爱而婚,她的婚姻,只能是对国家社稷有益的政治势力结合,也就是说,会是桩斤斤计较的买卖。
这可伤脑筋了,他一介草民,有何势力可言?无权无势的他,该如何谋人再谋国?
“师父,你当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他幽叹低语,伸手揣怀,正想搜寻糖球时,忽闻一声尖锐哨鸣。
下方的卫士都当是夜袅啼叫,不以为意,他却知悉这是某种呼唤的暗号。
他悄悄跃下屋檐,沿着寝殿后侧,来到一丛草木后。
一个中年男子昂然孤立,一袭藏青色的衣衫,腰饰细致宝玉,墨发梳髻,面容刚朗,隐含一股肃杀冰冷的傲气。
男子看见他,隐隐一晒。“你来了。”
“师父。”无名躬身为礼。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小拉拔他长大的师父,洛风——教他读书识字,传他武功剑术,在这世间,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洛风打最他,见他身着希林军服,英姿爽朗,似笑非笑地勾唇。“这身衣服,倒是很适合你啊。”
无名回迎师父的目光,看出他眼里毫无笑意,黯然敛眸。“师父说笑了。”
“事情的进展怎么样了?”洛风冷声问。
无名简约略述别来一切。“……她说,她不能婚,即便成婚,结合的对象也必须于国家社稷有益。”
“是吗?”洛风讽哼。“也就是说你毫无进展,到如今尚且不能动摇一点她的芳心?”
无名一凛,苦笑。“弟子无能。”
“你不是无能,是不肯认真!”洛风讥讽地评论。“我将正事托付于你,你该才会当是一场游戏吧?”
“弟子不敢。”
“她要势力,你当我们没有吗?希林朝廷上下,还埋着多少我们的暗桩,你不会不晓,只是还不到现身的时候,只要你成了事,到时他们自会呼应于你。”
“弟子知晓,可是——”
“女人家话说得再硬,姿态摆得再强悍,终究还是女人,她们的心就是软,就是贪恋爱情,软的不成,你就不会强取豪夺吗?无论如何,先把她的人、她的心,据为己有里”
话说得简单,强取豪夺,难不成要他站污她的清白吗?她不一刀杀了他才怪!
无名暗叹,但只是沉默,不予辩驳。这世上他唯一不能也不想反抗的人,只有眼前这一位。
从小他便视其为父,虽然他很清楚,对方从未将他当成儿子看待。
“你以为我何须忍辱负重,在这小小的卫国为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助你成大业,多少人仰望着你能继承他们所认定的王,带领他们建立丰功伟业,你可莫令大家失望。”洛风语重心长地教训他。
“是,弟子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就随机应变吧。回去吧,免得他们找不到你,心生怀疑。”
就这样吗?师父不问他一声近来过得好不好?又或者,让他也问候几句?
“师父,您——”他明了口睡津。“身子无恙吧?”
“怎么?”洛风清锐地扫他一眼。“你希望我身子不好吗?”
不是那样,他只是……想跟亲人多说几句话而已,他们算是亲人吧?
他困难地嗫嚅。“就快入冬了,天凉夜寒,师父您请多保重。”
“我的身体不劳你费心。”洛风对他的关怀并不领情。“你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这才重要。”
无名一凛,喉间如喷着黄连,漫涌一股难言的苦涩。“是,弟子当然明白……什么最重要。”私情事小,江山事大,从小师父便是这么教诲他的,他不该忘。“师父请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那就好,去吧!”
他颇首默然旋身,走了儿步,禁不住回头望,师父的身影己去得远了,没入苍茫夜色。
走得好快,走得……还真快。
无名牵唇,淡淡地、淡淡地笑着。
卫国国君盛情款待,几次殷切慰留,真雅难以推辞,便又多住了几日。
这期间,卫国垂相亲自领她参观安养城内城外的建筑设施,经过这次围城教训,卫国打算在王城外加辟一条护城河,丞相请真雅给予意见,她亦不吝提出自己的看法。
除了外交公务,卫国王室亦邀请她出席宴会游猎等活动,三王子叔南总是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就连卫国太子也常借故来献殷勤,若不是他己有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追求攻势怕是会比王弟更加猛烈。
这些贵族子弟对真雅的仰慕,无名都看在眼里,每每发出不屑的冷哼。
约莫一句之后,真雅当面向卫国国君表达辞归之意,国君相当不舍,但见她回国之意坚决,也不好再挽留。
是夜,卫国宫廷召开一场盛大的欢送宴,隔日清早,同样由卫国太子率领一干朝巨,送她出王城。
真雅回归军营,点兵遣将之后,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开拔回国。
“终于能走人了。”
无名与真雅并髻而骑,在马上仲了个大大的m腰,仿拂得到渴望己久的解放。
真雅好笑地瞥望他。“就这么闷吗?”
“你当然不闷啦!”他努努嘴,懊恼似地回她一眼。“镇日不是三王子邀你赏花,就是太子陪你游猎,天天耳畔听的都是甜言蜜语,嘴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还喝遍了人家王宫珍藏的好酒……啧啧,我瞧你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吧。”
她无语,默默睇他。
“看什么?”
“我瞧你近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有吗?”
“你一向好玩,对卫国宫廷里的游乐却一点也不感兴趣,酒不能喝就哭了,这几天看你连吃饭也不怎么有胃口。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他病了?不舒服?
无名一窒,心跳郁恼得漏了一拍。
是啊,他是很不舒服,却不是身体,而是心。他的心很闷,闷透了,至于原因,他自己也无从理会。
正因不晓得这股郁闷从何而来,才更闷!无名抿嘴,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你病了吗?”
“哼。”他撇过头。
真雅错愕,睦视他这近乎孩子气的举动,这是在同她闹别扭吗?
“无名。”她扬声唤。
他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欣赏沿途风光。
“无名?”
他索性用手指掏掏耳朵。
确定了,这男人真的在耍脾气。真雅自我检讨,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能归论奇人异士性格都难免有些孤僻。
想想,她不禁莞尔一笑。
他听见她的笑声,蓦地转回头来,瞪她。“笑什么?”
她但笑不语。
他醚哒眼,露出受伤的表情。“你这是嘲笑我?”
是啊,她不否认,又是一声轻笑。“吃糖吧。你不是说,心情有点苦的时候,吃点糖最好?”
很明显,这是把他当孩子哄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岂可如此自甘遭受轻贱?
他忿忿地伸手入怀,取出揉成一团的纸袋,里头包着儿颖糖球。
吃就吃,他怕她吗?他拈起一颖糖球,抛向空中,用嘴去接。
连吃个糖都能出这么多花样!她实在想笑,笑音逸落,如珍珠滚落玉盘,清脆悦耳。
她这一笑,震动了儿名近身的卫士,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就连远在百步之外的曹承熙亦察觉到不对劲,炽热地注视她。
真雅一凛,惊觉自己当众失态,连忙敛容,整肃神情。她借口自己倦乏了,躲回专属的篷车里,避开众目睽睽。
第6章(1)
自己是怎么了?
在篷车里,真雅薰点香炉,饮茶读书,却是隐隐地心浮气躁,难以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