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自嘲,甘愿像个傻子守在门外,只盼他的妻能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他。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道细碎的跫音响起,才拉回他迷惘的神智。
“戴醒仁,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简艺安愕然扬嗓。
他抬头,苦笑。“我好像又惹传雅生气了。”
“天哪,你们……”简艺安敲敲自己额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看这男人神情困顿,像迷路的孩子,她不禁心生同情,递给他一串钥匙。“这是传雅家的钥匙。”
他茫然接过钥匙,不明白她的用意。
“刚刚我去她家拿文件,发现了一样很有趣的东西,就放在她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你去看看吧!”简艺安轻声叹息,眼神淡淡地蒙上感伤。“看过之后,你就知道,原来这五年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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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是一本厚厚的手记。
戴醒仁来到妻子住处,悄悄潜进她书房,从书桌下层抽屉取出一本册子,里头嵌着一张张VCD。
他将VCD播放出来,萤幕上现出的,竟是他为病人开刀的画面。
每一张都是,她收集了他在美国动过的每一台大型手术的录影画面,详细记录了开刀的日期以及病人的病灶。
每张VCD,她都在背面的便利贴上写下心得感想——
亲爱的,这是你第一台儿童心脏移植手术,对吗?可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镇定,你都不紧张吗?还是你习惯了用冷静的面具掩饰慌张?
你跟大家的合作默契愈来愈好了,那边的院长也说你表现得很出色,我为你高兴。
亲爱的,你过得快乐吗?生活能适应吗?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多交朋友,你才不会太孤单寂寞。
抱喜你,你正式升任为专科主治医生了,是你梦想的心血管外科,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你救了这个女人一命,听说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哭着感谢你,你真厉害,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是英雄,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戴醒仁看着一幕幕自己在开刀房的画面,读那一段段充满爱意与关怀的文字,他哭了,泪水蒙胧着眼,灼烫着心。
他的妻子原来如此爱他,一直默默看着他,从来不曾背离他,她的爱与心,一直跟随着他。
那么,当年她为何坚持不肯见他,为何要坚持将他逐离自己身边?
他怅然寻思,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地懂了,当他瞥见一本附在纪念册最后的手记,更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她是因为爱他,为了成全他,才逐开他。
妈妈跟我说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我这才了解你的执念,也更明白你要兼顾理想与家庭,是多么困难的—件串。
有我在,你就会分心,对吗?
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尽情追逐你的理想吧,无须顾虑我,更不必牵挂我,好好琢磨医术,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然后,当你累了的时候,当你很想念我的时候,就回到我身边来吧!
我会在台湾等你。
这一等,就是五年。
若不是他为了替外婆开刀回台湾,她还会继续傻傻等多久?而愚蠢迟钝的自己,又要多久,才能领悟她说不出口的浓情密意?
“你说得对,传雅,我是……笨蛋。”他哑声哽咽,抚模着爱妻写下的每个字句,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太笨了,真的笨透了,他傻到猜不透她成全他的心意,还以为她恨着他,不能原谅他。
其实,她从来没恨过他吧?她一直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知道他为了不能周全婚姻与理想而苦恼,才演出一出绝情戏码,逼他远走他乡,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都太爱我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一定会心疼我,抢着替我把你叫回来,他们会强迫你留在台湾,好好爱我,可我不要那样,我希望让你自由。
为了给他自由,她不惜欺骗每个疼爱自己的人,宁愿所有人都误会她固执地不肯原谅他。
“你好傻,太傻了,传雅,你怎么……会这么傻?”戴醒仁酸楚地低语,胸臆紧窒,为他傻气的妻心疼。
他抹去泪水,忽地再也克制不了心头强烈的渴望,他要见到自己的妻子,现在,马上!
他抱着那本藏满心事的手记,旋风般地奔下楼,跳上车,风驰电掣地驶到医院。他像个疯子,不顾众人奇异的侧目,一心只想赶到妻子身边。
这回,病房门扉半开,她正巧探头出来张望,似乎在寻觅着他,但一见到他,她困窘得立即甩上门。
他开门进去,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姿高傲挺直,却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
“你……又来做什么?”她嗓音沙哑。“如果要跟我说你不当医生的事,我不想听!”
她语气好呛,态度好傲慢,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心疼着他,不忍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若不是他今日瞧见她的手记,她还想隐瞒自己的真心多久?
戴醒仁咬牙,胸海翻涌巨浪,他蓦地街上前,自身后环抱住他最爱的女人。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
“我是来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他紧紧圈住她,与她耳鬓厮磨。
她一阵颤栗。“我说过了,如果你是要说——”
“我爱你。”他低语。
“什么?”她震住。
“我爱你,传雅。”他热烈地示爱,向她坦承,刦白自己一颗绝无虚假的真心。“五年前爱你,现在还是爱你,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每天都想着你,作梦也会梦见你,跟你重逢以后,我发现自己又更爱你,比以前还爱。”
“你……,”她说不出话来,神魂因他热情的爱语颠倒迷离,她甚至以为自己在作梦,否则就是幻觉,这个对爱情一向笨拙又迟钝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对自己表白?“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轻轻地转过她,就着房内温暖晕黄的灯光看她迷蒙的容颜。“我爱你,传雅,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她默然,珠泪盈于羽睫,在他眼里闪耀。
“你也爱我的,是不是?”他颤声问。
她点点头,似是哑了,难以成言。
“你是为了成全我的理想,才会把我赶到美国去,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见了。”他掏出搁在外套内袋的手记。“这个,还有你收藏的那些VCD,我都看见了。”
“你怎么会——”她惊愕,转念一想,立时恍然。“是艺安,对吗?是她发现了这些,告诉你的吗?怪不得她刚才回来看我时,表情那么诡异,她真是……太多事了。”
“如果她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他责备地望她,她眉宇的指触却温柔地令人想落泪。“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切委屈都藏在心里不说?你这五年来过得有多苦?”
“我不苦的,我很……高兴。”她泪眼迷蒙地凝睇他。“你不是说,你这五年来学到很多,增广很多见闻吗?这证明我当年没做错,我应该放你自由。”
他怅然回迎她深情的注目。
他不能说谎,不能说这五年他过得不充实,不能说他在救回每一条生命时,面对他们苍白却喜悦的脸庞时,心中不曾感到一份成就的满足。
她说得对,若不是他以为她恨着自己,这些年来,他绝对走不开,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台湾苦苦守候。
“可是,太委屈你了,太折磨你了……”就算这五年成就了他的梦,他的理想,也不能因此牺牲她啊!“我不想你为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