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病人恢复心跳,众人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但仍不能松懈,病人依然危在旦夕,只要他稍有错手,便可能铸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怎么办?传雅,我该怎么办?
他紧握手术刀,拚命止住颤抖,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冷静。
他现在不能想自己的妻子,不能分心,他只能想着病人,必须对他手上的这条生命负责,这是他身为医生的义务。
他咬紧牙关,强睁着酸楚泛红的眼,为病人开刀。
数个小时后,他终于完成手术,走出手术房,孩子的母亲一直焦急地在门外守候,听说手术成功了,激动地哭跪在地,抱住他双腿。
“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没放弃我的孩子,大家都说他治不好,说怎么样也没办法救回他,可他是我的命根子,我这辈子就指望他一个了,谢谢你,医生,谢谢你……”她、心酸地嚎泣。
旁观的人听了,都禁不住靶动,若是从前的他,肯定也会感到欣慰,庆幸自己能够挽回一条生命,救回一个家庭的希望,可如今,他看着这位感激涕零的母亲,却双目无神,胸口空洞,如浮萍漂泊无根。
若是他救回了病人,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那么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医生,谢谢你,谢谢……”妇人哽咽不已。
“不用谢我。”他不值得她如此慎重地道谢,因为他心里,只想见他的妻,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一念及此,他推开妇人,拔腿狂奔,见人就问:“传雅呢?我老婆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某个护士指点他,说她在医院的头等病房。
他急忙奔向病房大楼,搭电梯直达最高楼层,他心跳紊乱,一面跑,一面忆起五年前,他也曾在一台手术后如此近乎发狂地奔跑,但最后,迎向他的却是一面谢绝探视的牌子。
那天,他的妻子与他大吵一架,他们因此分离了五年。
如果这次也一样呢?如果她又拒绝见他呢?
不,他受不了,忍受不了再一个见不到她的五年,他熬不过相思煎熬的,这回他绝对熬不过。
你不能不见我,传雅,拜托你,一定要见我……
他哀痛地在心里默祷,总算来到护士指点的病房前,紧闭的门扉上,冰冷地挂着一面牌子。
他的心一沈,坠入无底深渊——
第十章
“戴醒仁,是你吗?”一道清隽的嗓音忽地在他耳畔落下。
他转过头,迎向一张清秀的女性容颜,她正从隔壁病房走出来,樱唇勾着笑,明眸熠熠生辉。
他愣了片刻,总算认出她是谁。“你是……简艺安?”
“是啊,好久不见了。”简艺安热情地打招呼。“我听传雅说你回来了,可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她偏过脸,俏皮地朝他一眨眼。“听说你最近追传雅追得很勤?”
“她都……跟你说了?”他怔怔地问,神智依然处在恍惚的状态。
“那当然,我们是好姊妹啊!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不跟我说?”她嫣然一笑。“你动完手术了吗?是赶来看传雅的吗?”
“是,可是……她不肯见我。”他涩涩地低语,胸口冰凉。
“谁说她不肯见你?”她讶异。“她一直在等你。”
“她等我?可是……”戴醒仁迟疑地望向高挂谢绝访客牌子的门扉。
“什么啊?”简艺安察觉他视线焦点,脆声笑了。“你搞错病房了,这间才是。”她指指自己身后。
原来是他弄错病房了?戴醒仁哑然,可来不及感到羞愧,便急着追问:“那她情况怎样?还好吗?”
“只是有点发烧。”简艺安摇头叹息。“她太逞强了,明明身体不舒服,还硬要撑着出门,可见她多期待跟你约会,你应该懂她的心吧?”
他怔仲地望她。
见他痴傻的模样,简艺安又想叹息了,这男人明明是爱着传雅的,传雅也爱着他,为何两夫妻会弄到无法确认对方的心意呢?
“算了,你进去吧。”她轻轻推他。“我还得帮传雅回家拿一份院长要的文件,你跟她慢慢聊,好好把话说清楚。”
在简艺安的鼓励下,戴醒仁轻手轻脚地打开病房的门,他的妻子正靠躺在病床上,侧头欣赏窗外迷蒙的暮色。
她看来精神还不错,只有脸色憔悴了些。
只是发烧而已。确定妻子并无大碍,戴醒仁高悬的心顿时安落,空荡荡的胸口找到了根,纷乱的心跳逐渐稳定。
她没事,她很好,是他多虑了,想太多了。
她没事……
戴醒仁抚着喉头,那里卡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不能发声,只能倚在门边,痴痴地望着他的妻。
不行,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来一遍了,他无法再经历一次类似的抉择,这样的抉择,太磨人……
“醒仁,你开完刀了?”莫传雅回眸望见他,惊喜地扬嗓。“手术成功了吗?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深呼吸,努力找回说话的声音。“嗯,手术成功了,孩子……救回来了。”
“那就好,太好了。”她真心感到喜悦。
他缓缓走向她,在床沿坐下,颤着手,抚模她发烫的额头。“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小病嘛,大概昨天晚上不小心着凉了。”莫传雅有些难为情。“院长他们太夸张了,硬要我在院里休息一天,幸好今天病房没住满,不然我岂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她顿了顿。“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只不过发烧还住院,真的太好笑了。”
“不,你留在这里。”他哑声反驳,就算他自私吧,不管是不足浪费医疗资源,他都希望她得到最好的照护。“你留在这里,我会……看着你。”
她微微蹙眉,从他怅然的神情看出不对劲,他像是苦恼着什么,像是遇到某种难以决断的难题。
“你怎么了?醒仁,发生什么事了?”她关怀地追问。
他闻言,胸口一震,眉宇锁上忧郁。他深深地望着她,眼里蕴着藏不住的深情,以及浓浓懊悔。“传雅,我……”
“你怎么了?”
“我……不想当医生了。”他一宇一句,道出心内最痛楚的挣扎。“不能再当了。”
“你说什么?!”她骇然凛息,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苦涩地敛眸。“我不能……再当医生了。”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激动地拉高声调,心海掀起千堆雪。“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他说过,他这辈子唯一的志愿就是当个心血管外科医生,不是吗?她母亲也曾跟她说,他之所以立志成为医生,是为了弥补当年救不了父亲的遗憾。
他想当医生,也注定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他有当医生的才华,天生就是医生的料,这是他的理想也是梦想,不是吗?他怎能如此轻易说要舍弃?
“你疯了!戴醒仁,你疯了吗?”莫传雅郁恼地槌丈夫肩膀,又急又气,又是为他心痛。“行医救人不是你的理想吗?怎么现在可以说不做了?你的理想这么不值钱吗?这么轻贱吗?如果你可以说放弃就放弃,那我这五年到底是为什么……”她蓦地顿住。
她怎么不说了?
戴醒仁震撼地扬眸,惊觉他的妻子竟哭了,透明的眼泪在她颊上闪烁如冰珠,割痛他的心。
“传雅……”
“出去!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她不由分说地赶他离开。担心她情绪太激动,身子会承受不住,他只好暂且顺她的意。
“你好好休息,我在外面陪你。”
他来到病房外,枯坐在一张长椅上,这景况似曾相识,令他联想起五年前,他为何总是惹恼自己最爱的女人,总是不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