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无力去思考,神智一点一滴地抽离,在空中漂浮。
在堕入黑暗前,看见的最后画面,是曾经紧紧牵动他心魂的,她的笑颜。
甜美,又残酷的笑颜——
我只愿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永远感到它舒缓的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不断、不断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
或昏迷地死去。
第九章
“你说什么?!”夏真季猛然从床上弹起,她披头散发、脸色雪白,目光却清锐狠绝,整个人犹如鬼魅。
见她这副模样,即便是自己女儿,夏清盛也不由得害怕,背脊频冒冷汗。
“真季,你冷静点,听说我——”
“我不要听!彻不可能死,他一定还活着,我不许你这么说!”凄厉的声浪朝夏清盛直逼而来。
他寒毛竖立。“我是说,有这个可能不是吗?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警方也调查过事故现场——”
“他们没发现尸体!”
“所以我说,也许是烧光了,你知道,那时还发生了爆炸——”
“不可能的!不可能!”夏真季摇头。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被炸到尸骨无存,这不可能,上天不会如此残忍。“我想,彻一定是逃走了,说不定有人把他救走,他现在应该在养伤……对,所以才会到现在都还不跟我联络,他一定是身体不舒服……”
话说到此,夏真季已关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纷然坠落。
彻,他一定还活着吧?可就算活着,或许也受了重伤,正昏迷着、痛苦着,而她却什么也帮不上,连陪伴在他身边照料都做不到——她这样怎能算是他的妻子?根本不及格!
一念及此,她蓦地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在哪里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真季,你冷静点,你醒醒好不好?”夏清盛不忍地拉回形容憔悴的女儿。“你瞧你自己的样子,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饭,哪来的体力找人?而且你知道上哪儿去找吗?你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就算是白费功夫,我也非得去找他不可!”夏真季沙哑地反驳,嗓音因虚弱而破碎。“我没办法光在这边等,我好怕,真的好怕……”怕等不回自己最爱的人,怕他永远不回到自己身边。“你懂吗?爸,我不能等。”透明的泪珠在颊畔结晶。
夏清盛顿时感到心酸,他垂下眸,不敢看女儿的泪颜,他没想到她竟会为那男人如此悲伤,他原以为这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你别担心,小野他们已经在找了,你不是说小野对关彻忠心耿耿吗?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回自己老板的。”
“可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
因为说不定早就灰飞烟灭了啊!夏清盛在心里咕哝,却不再将这想法说出口。他悄悄叹息,将餐盘端过来,试着劝女儿进食。
“吃点东西吧,真季。”
“我不饿。”她呆坐在床畔,茫然摇头。
“怎么会不饿呢?从昨天到现在,你才只喝了一杯牛女乃。”
“我不饿。”她依然拒绝进食。
夏清盛又急又恼。“难道你把自己饿死,你失踪的老公就会活着回来吗?你干么非这样折磨自己?”
“你说什么?”她扬起脸,表情木然,漫着水烟的眼眸无神,如一具失去生命的女圭女圭。
夏清盛更焦灼了,一时口不择言地斥责。“我说,你这样糟蹋自己,该不会是想陪那男人一起死吧?”
夏真季闻言,神色大变,秀眉阴郁地纠结。“爸,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死?”她突如其来地问。
夏清盛一震,急忙否认。“没有啊,我怎么会那样想?”
“你偷了他的标书,拿去给那个姓方的男人,你怕他回来以后找你算帐,对吧?怕他把我们父女踢出门?”
“我……”夏清盛狼狈无语。他的确这么想过,如果关彻回来,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他不回来,名下的财产说不定都归真季所有。
所以,他不回来最好。
夏真季凝视父亲,就算他不吭声,她也能猜到他脑子里转些什么念头。“爸,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听?”
一次又一次,她苦苦劝他,哭着哀求他,甚至威胁以后再也不理他,他依然犯下同样的错误,依然不停在闯祸。
这次也一样,为了贪图金钱,不惜跟对方来一场魔鬼交易,瞒着她窃取标书,还害彻为了救他们父女,身陷火场里。
为什么他总是一再犯错,永远不知悔改?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好恨你?”她苦涩地低语,忆起一个个幽暗无眠的漫漫长夜,那时候的她,完全看不见未来,好不容易,她与关彻再相逢,人生重见阳光,但,这一些些温暖的阳光,又因为父亲的过错,消失了,她再次坠进地狱里,冰冷到底的地狱。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过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我希望你死,不然就我死。”
森然落下的言语,如极地最冷冽的冰雹,重击夏清盛,他骇然僵凝原地,不敢置信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女儿。“真季,你真的……那么恨我?”
“对,我恨你。”夏真季一字一句,吐出椎心之痛。“如果彻真的回不来,我想我会恨你一辈子。”
“真季,不要!”领悟到女儿这次是真的心死了,绝望了,夏清盛霎时慌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少事,知道这些年来他给女儿带来许多烦恼,但她是自己唯一能依赖的亲人了啊!“不要这样,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别说这种话,别这样吓爸爸,我老了,禁不住这些,你别这样。”
他恳求着,抛弃了身为父亲、身为男人的尊严,一再地恳求。
她却没理会他,置若罔闻,痴痴地凝望窗外,夜空挂着一轮明月,圆满清朗,她记得,在她与关彻新婚那夜,也是这样的月亮。
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她探手模索床头,找到一直搁在枕畔的电话,拨号。
对方很快便接起。“喂,我是小野。”
“小野,我是真季,我有事跟你商量,麻烦你过来家里一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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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夏真季便逐渐接管了关彻的生意。
虽然小野看来对她似有疑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大老板失踪的消息传开,员工们个个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极需有人坐镇指挥,稳定军心。
何况不仅内部群龙无首,外头还有强敌压境。
在那场必键的上地标售会上,偷到关彻标书的方原凯原本信心满满,他开出比关彻底价高两百万的数目,以为己方胜券在握,却没想到,最后得标的竟还是关彻的团队。
原来那标书的底价是假的。
方原凯知道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带着手下三天两头骚扰关彻旗下的事业,威胁恐吓,样样都来。
碍于大老板不在,小野只能交代大家尽量忍耐。
夏真季听说这件事,主动打电话给赵铃铃,请她帮忙约见几位有力人士,以关夫人的身分出席,与对方谈判斡旋,请他们看在关彻分上,出面劝退方原凯。
本来,那些政商名流与道上兄弟是瞧不起她的,不认为她能扛得起老公留下的重担,但她以无比的毅力与之周旋,证明自己的能耐。
有些人欺她是一介女流之辈,意图蒙骗,从中牟取利益,都被她识破了,能用正面手段对付的,她会请叶圣恩相劝,必须私下解决的,则交给赵铃铃或小野。